一束玫瑰斜插在細長的玻璃花瓶裡,迎着陽光豔麗綻放。窗簾半開着,攬下金色的光入室,為蒼白單調的病房添了幾分生氣。
安迷修躺在床上,眼睫下落着一片灰色陰影,呼吸沉而緩,眉心微微蹙着,睡得并不安穩。
從被帶回來,他已經昏迷了快五十個小時,還不見醒來。
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護士走進來換下快要滴完的吊瓶,掖好被角,在确認設備上的生理指數時,丹尼爾背着手來到了床前。
護士連忙放下筆記,恭敬地行了一禮。
丹尼爾點點頭,目光落在安迷修身上,片刻後,道:“還是和昨天一樣嗎?”
“是,這幾天的數據都在這裡。”護士将記錄表遞給丹尼爾,道:“他體内的不明力量依然十分活躍,目前還沒有發現對其有害的迹象。”
丹尼爾接過記錄表看完,沉吟道:“繼續觀察吧。”
“是。”
安迷修正沉在漫長的夢中。
不似以往破碎模糊,這一次的夢清晰無比,與其說是夢境,更像是他曾幾何時真正經曆過的一幕。
高聳的灰色牆壁包圍着他,上面布滿了盤根錯節的線路膠管,虬結的黑色線路覆蓋了肉眼能及的所有地方,如同怪物腔内的脈絡,從天花闆上密密麻麻的垂下,最終彙流到整個房間的中央。
他低下頭,看到了緊縛着四肢的拘束帶,帶子上刻滿了繁複的術式,每一筆都紅的像是用鮮血寫下。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自房間每一個角落傳來,他艱難地在黑暗中瞪大眼,才發現原來牆壁上同樣烙滿了陰刻的咒紋。
炙熱的痛與透骨的冷交替折磨着他的身體,他痛苦的喘息着,像一尾渴水的魚,徒勞無助的在岸上絕望掙紮。
黑暗中,除了他急促淩亂的呼吸,沒有任何聲音。
寂靜與痛楚讓時間變得格外漫長,在沒有盡頭的折磨中,他嗚咽着嘶聲喊道:“殺了我……殺……了我……”
空寂的房間裡回蕩着他悲切含糊的祈求,然而在連靈魂都被咒術禁锢的狀态下,他甚至連自我了斷都無法做到。
終于,他崩潰地躬下了腰,身體不堪負荷的發着抖,竟生生落下了一行血淚。
他徹底溺斃在了夢中,分不清自己身處何處。隻覺滿腔撕心裂肺的痛要将他一寸寸拆解,卻又有一股力量頑強而固執的與之拉鋸。他被無情地吊在生與死的界限間,反複來回,不得解脫。
夠了……夠了……他發出不成調的哽咽,對着不知何處的人說:停下吧。
這時候,房間裡走進來了一個人。
一隻手伸過來,抹去了他臉上的血淚。那隻手冷得像冰,指腹柔軟,力度卻強硬迫人。他被迫擡起頭,目光對上了面前的人。
刹那間,心髒宛如被人一把攥緊,他瞠目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張熟悉的面容,近乎悲鳴般念着:“雷……獅……”
為什麼,會是你?
安迷修淚流滿面的睜開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許久才從仿若溺水的窒息感中拔出。
身上已經被汗水浸濕,布料濕冷如鐵,徹骨的寒将他埋葬,連帶着靈魂一起凍成了冰。
耳畔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茫然地環顧四周,過了一會,意識到自己正躺在醫院裡。
沒有昏黑的封閉房間,沒有漫無止境的折磨,也沒有雷獅。
有護士湊過來幫他擦去額頭上的冷汗,道:“你醒啦。”
安迷修張了張嘴,神色恍惚,他突然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情,便脫口喊道:“溫、溫蒂……”話沒說完,就是一連串劇烈咳嗽。
護士連忙拍着他的胸口,安撫道:“别急别急,有什麼慢慢說。”
安迷修勉強點點頭,咬着牙掙紮坐起。
護士照顧着他喝了水,幫他墊好枕頭靠上,這時,丹尼爾走了進來。
安迷修啞聲道:“丹尼爾大人……”
丹尼爾對護士道:“你先下去吧。”
護士領命離開,随後,丹尼爾走到病床旁,道:“抱歉,安迷修。”
安迷修眼眶發紅,怔怔地看了丹尼爾一會,低下頭,道:“丹尼爾大人……為何要道歉?”
丹尼爾坐到床邊,歎了口氣:“是我的疏忽,才導緻你陷入險境。”
安迷修沉默片刻,攥緊被單,道:“溫蒂小姐她……”
“已經殉職了。”
丹尼爾用了殉職一詞,似是不打算追究溫蒂先前的責任。安迷修聞言閉了閉眼,道:“那,她的家人呢?”
“……安迷修,秩序是建立在遵守規則的基礎上。很多事情,我也無能為力。”
安迷修蓦然擡頭,“她的家人怎樣了?”
丹尼爾靜了會,移開視線道:“根據管理局規章,處于遊離症末期的病人,會直接執行‘清除’。”
“清除……”安迷修重複着這兩個字眼,頓感呼吸困難。
過了會,才聽他低聲道:“我想去看看她們。”
丹尼爾沒有阻止。
西區公墓,偏僻的角落裡,有兩座新立的石碑。石碑上印着十字架,其中一個下方還刻着一枚小小的管理局标志。
溫蒂和她母親的名字分别寫在上面,沒有照片,沒有生平,除了一行生卒年外,她們就像一滴歸于塵土的水,再沒有任何痕迹留下。
安迷修攥着口袋裡那枚星鑒,道:“丹尼爾大人,一直監視着我吧?”
丹尼爾默了會,承認道:“是,但請相信我,我隻是想要保護你。福音計劃涉及的禁忌太多,即便現在沒有多少人知道,我仍不得不以防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