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迷修無言,不明白雷獅又哪裡出了毛病,一臉全天下欠他八百萬的樣子,隻好打圓場:“……是Ray。也是我剛剛說的朋友。”
艾比和埃米點頭如搗蒜,小心翼翼地打了聲招呼,被雷獅吓得隻敢悶頭吃飯了。
雷獅拿着筷子挑挑揀揀,剛剛還很合胃口的菜不知怎麼就不合胃口,一會指示安迷修去拿醬,一會讓他去倒水,一會還嫌湯涼了讓他重做。
安迷修自知麻煩人家在先,不好發火,就這樣任勞任怨的伺候着大少爺,看得姐弟倆面面相觑,開始懷疑自己對“朋友”關系的理解是不是有什麼誤區。
一頓飯吃得姐弟倆如坐針氈,安迷修筋疲力竭,獨獨雷獅折騰了大半個小時,神清氣爽,怡然自得。
吃完飯,雷獅翹起腿道:“明天會有人送你們回第五區。”
安迷修還沒反應過來,艾比已經叫出了聲,驚訝道:“你怎麼知道……”
雷獅意有所指:“畢竟不是人人都那麼好騙。”
艾比倏然噤聲,偷偷瞥了眼安迷修,緊張得抓緊了埃米。
安迷修自覺中槍,無奈開口:“不要恐吓小孩子,她沒有惡意。”
雷獅撇下嘴角,踹開桌子起身走了。“哐”得一聲吓得兩孩子差點跳起來。
安迷修:“……”雷獅今天是吃火藥了嗎?
埃米吸了口氣,戰戰兢兢道:“那個、安、安哥……”
安迷修對兩人笑了笑,溫和道:“不管你們因為什麼原因獨自跑到轄外,卡帕多細亞裡并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外面太危險了,你們還是先回家吧。”
埃米頓了頓,拉了拉艾比。艾比本來還想反駁,可一回憶起剛才Ray的眼神,頓時打了個冷顫,道:“……我們能自己回去。”卻還是嘴硬。
安迷修又是一笑,起身道:“一樓有客房,今晚就在這裡住一晚吧。”
随後收拾了殘羹,洗好碗,整理完一切,上了二樓。
卧室裡沒有人,落地窗大開,卷了不少風雪進來,靠近陽台的地毯被雪浸濕過半,安迷修連忙關上落地窗,剛想去其他地方找人,又心思一轉,折回陽台,看了眼欄杆上的腳印,頓了頓,喚出流焱,禦劍飛上了屋頂。
四周的雪松霎時一矮,郁郁蔥蔥的樹冠鋪滿視野,以星河夜雪為幕,映着遠處的方尖碑,一派空寂遼闊。
雷獅一身單衣,懸坐在屋檐邊,黑發被夜風吹得淩亂,嘴裡咬着煙,沒有點燃。
雪很小,溫柔地撫向他,無聲無息地融化在了他的眉宇上。
安迷修落到他的身邊,收起劍盤腿坐下,和他一起靜靜看着遠方。
上一次他們如此安甯地坐在一處,是去往神之間前。風之國的夜和伊甸的夜似有不同,又殊途同歸。
安迷修突然道:“我記得藍色的海。”
雷獅施舍了他一抹餘光,沒有吭聲。
安迷修回憶道:“那時候海洋還沒有被未知物質污染,我們一起去六區……啊,那時候還沒有六區。那裡的海水仍然碧藍清澈,海浪起來的時候,如同雲層翻湧,我記得那是我們最後一次看到藍色的海。”
雷獅垂下眼,淡淡道:“是嗎。”
安迷修點點頭:“我印象很深刻,因為那天之後……世上再也沒有藍色的海了。”
兩人都沉默了一陣。安迷修歪過頭看向雷獅,少年的側臉線條冷銳,是他最熟悉的那副模樣。
雷獅道:“有話就說。”
安迷修便說:“極北冰堡裡,你想對我說的那句話,是什麼?”
這是他耿耿于懷了好幾日的事,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
不想雷獅撐起下巴,面不改色道:“我忘了。”
安迷修:“……”
同一個借口能不能不要使用這麼多次?!
但雷獅明顯不想進行這個話題,安迷修按下内心淡淡的失落,看向遠處,低聲道:“不要使用銀心草了。”
雷獅拿煙的動作一頓,似笑非笑道:“你這是在關心我?”
安迷修承認:“我一直很關心你。”
雷獅被他直言不諱的樣子堵了一句,半晌,幽幽道:“别這麼跟我講話,好惡心。”
安迷修氣結,剛想發作,便被雷獅打斷:“我自有分寸。”
“我十分懷疑你的分寸。”安迷修強硬的回應,道:“雷獅,我以前是你的精靈,我很清楚那種狀态。你現在的身體是依靠凝晶的魂力滋養,才能長久維持實體。可凝晶總有耗盡的一天,詛咒的反噬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雷獅波瀾不驚道:“那又如何?安迷修,你是不是太嚣張了點啊。你以為世上隻有你能承受這些嗎?”
安迷修一怔,雷獅歪過頭看他,“我不過是效仿騎士大人的作風罷了。”
這顯然說的是以前安迷修從未讓雷獅承擔過反噬的事情。
雷獅哼笑一聲,彈掉煙站起來,迎着風道:“安迷修,與其操心這些,不如好好想想接下來的事情。”
“雷獅……”安迷修心情複雜,仰頭看着他,終是妥協,“你下來打算怎麼辦?”
“這個嘛……”
夜風突然變大,吹過兩人之間,雷獅盯着高聳的方尖碑,勾起嘴角道:“當然是,讓偉大的王冠死而複生,再度拯救水深火熱中的世人啊。”
黎明,晨光穿透黑暗,照亮大地。
卡帕多細亞地下深處,月隕之巢。
形态各異的鐘乳石遍布洞穴,赤紅的岩石像是某種怪物的髒器内壁,四通八達的小路如同血管,一直延伸到最深處的心髒。
這裡比别的地方更加寬敞空曠,高聳的穹頂下,明顯有過開鑿痕迹的岩壁上,殘留着無數繁複的陰刻紋路,而在洞穴的中央,是一個巨大的石卵。
丹尼爾踏入月隕之巢,走向了站在石卵前的男人。
男人一身白衣,眼睛被黑色的布條蒙着,肌膚黝黑,發白如雪。
他沒有回頭,更看不見,卻在丹尼爾停下時,開口道:“你還是來了。”
丹尼爾背着手,目光落在石卵上,“之前說過的交易,我想,我們還有談判的餘地。”
男人側過頭,道:“太遲了。現在和那時候,已經不一樣了。”
“我可不覺得。”丹尼爾微微一笑:“銀爵,我找到最後一人了。”
銀爵頓了頓,轉過身,面向丹尼爾,慢慢道:“真令我意外……他在哪裡?”
“所以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了?”
銀爵道:“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我等尋找數十年都沒有結果的事,你卻能輕易找到?”
“自然不是輕易找到。”丹尼爾無意和銀爵詳談個中曲折,直接拿出一枚芯片丢了過去:“你看到這個就會明白我所言是真是假。”
銀爵接過芯片,插入右臂上的終端,片刻後,屏幕上顯示出了一排資料,第一個就是《福音計劃》。
銀爵點開福音計劃,畫面彈出了數個窗口,他一一翻過,在看到最後一人時,停下了手。
“是他……”
畫面上的人,正是安迷修。
而這份資料的右上角,寫着的日期卻不是福音計劃開始的七年前,而是二十年前。
銀爵靜默良久,低聲道:“終于找到你了,最後的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