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迷修心慌意亂,張了張嘴,想要解釋,道歉的話在嘴邊滑了一圈,卻又生生咽了回去。
雷獅凝視着安迷修垂下的眼,收回手放開他,頭也不回的上了二樓。
卧室門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
安迷修脫力般仰躺在沙發上,伸手蓋住了眼睛,想着:這樣也好。
在恢複記憶後,他曾思考過很久,那埋在心中生根發芽的情愫,是否該傾吐而出,可幾經思量,終究無法宣之于口。
他已連累雷獅墜入萬劫不複,又怎能忍心讓他繼續沉入更深的煉獄?現在想來,曾經失去記憶的雷獅,之所以不顧一切要毀滅世界,或許就是因為那禁锢着靈魂的精靈詛咒。而在那樣的情況下,雷獅尋求的解脫,唯有死亡能夠給予。
不是因為瘋狂,不是因為複仇,隻是為了打碎束縛自己的牢籠。
當明白這一切,面對恢複的記憶,面對精靈背負的被詛咒的命運,意識到自己抱有的感情後,安迷修不忍,也不願讓雷獅再牽扯更深。
他已經不是那個醫療院裡一無所知的少年了,所以他收起了所有的私情,努力讓一切恢複成曾經的模樣,假裝什麼都沒有變過。
王冠不能死,世界需要救世主,但這個救世主并非一定要是雷獅。
趁着一切還來得及,隻要尋找到讓雷獅恢複成人類的辦法,解除掉他身上的詛咒,就能将雷獅從這不屬于他的宿命裡救出,還給他真正想要的自由。
安迷修深深吸了口氣,攥着胸口,忍受着疊起的炙痛,卻壓不住窒息的苦悶。
隻這一刻,他第一次撇開了刻在骨子裡的責任與使命感,放縱地想着,如果當初神之間時,雷獅這一槍沒有偏移半寸該多好?
月悄然攀上枝頭,客廳的燈沒有亮。雷獅收到卡米爾發來的消息,說安迷修已經檢查完了,留宿在了管理局客房。
雷獅冷笑一聲,丢掉手機,躺回床上閉眼睡去。
次日,所有雷獅的親信都能感受到他溢于言表的不悅。雷獅素來喜怒不形于色,誰都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像今日這樣情緒外顯的狀況,實在罕見。
卡米爾若有所覺,跟雷獅彙報完工作後,就去找了安迷修。
安迷修正在翻閱管理局的檔案資料,補着因離開太久而錯失的信息。
卡米爾敲了敲門,安迷修擡起頭看到是他,愣了愣,道:“卡米爾?”
卡米爾點點頭,“打擾了。”說着走了進來,看了眼安迷修手邊的電腦,沒吭聲。
安迷修摸不準他來找自己做什麼,也不好開口。兩人就這樣陷入了詭異的沉默裡。
安迷修對卡米爾的印象不多,隻記得當初極北冰堡事故後,雷獅将變成人類、失去記憶的自己交給了卡米爾,再由卡米爾帶去給理查德照顧。
理查德知道他的身份,為了不讓人察覺,便僞造了安迷修的檔案,将他藏入瑪麗亞醫療院,自己則隐藏身份回到這裡照顧他。
瑪麗亞醫療院本就是理查德捐贈給協會所用,對醫療院的狀況自然十分了解,是以在前兩年中,安迷修都被保護的很好。
期間卡米爾來了幾次醫療院,兩人算是有過幾面之緣。
“大哥曾去看過你。”卡米爾突然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安迷修愣了愣,問:“什麼?”
卡米爾淡淡道:“醫療院的時候,他去看過你。”
安迷修手中的動作一停,說:“……這樣嗎。”卻不知道該接什麼。
好在卡米爾似乎也不是要聽他回複,自顧自地講了下去:“我當時問過大哥,為什麼要對你進行催眠,阻止你恢複記憶。明明就我們的計劃而言,你能恢複記憶會更有利。”
安迷修臉色微白,抿緊了唇。
卡米爾看着他說:“大哥回答我,說你已經是個普通人,即使恢複記憶,也隻會成為累贅,不如就這樣一輩子當個普通人算了,省得天天憂國憂民,操心些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安迷修沉默的聽着。
卡米爾道:“但我很清楚,你隻是因術法反噬與靈魂受損而變成那樣子,總有一天你會恢複過來。所以不是‘你失去了利用價值,成為棄子’而是大哥要你‘失去利用價值,成為棄子’。”
這兩者之間的差别,顯而易見。
“……他不想我再卷入這一切。”安迷修啞聲道。
卡米爾不置可否,繼續道:“我遺忘了很多事情,但也記得很多。安迷修,你這種人,總想着要守護他人,随時都要犧牲自己拯救衆生,以為人人都是亟待救贖的存在,好似你就是神派來人間的救世耶稣,專程來替人受苦受難的,注定孤身殉道——不覺得太自以為是了嗎?”
安迷修苦笑:“我沒有那個想法……”
卡米爾漠然道:“但你就是這麼做的。”
安迷修愣住。
他忽然想起雷獅曾無數次說過的話。
你憑什麼覺得隻有你能做到?詛咒也好,痛苦也罷,你憑什麼覺得世上隻有你能夠承受一切?而其他人都是需要你來拯救的存在?
卡米爾道:“你想一個人抗下一切,背負一切,所以從來不将詛咒的反噬讓大哥承擔,每次遇到危險,都是舍命相救。我有說錯嗎?”
“我……”安迷修張口結舌,喉嚨一陣哽塞。
這是他曾指責過雷獅的話,但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孤身一人,并且也終将孤獨的行于暗夜,所以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兩人的距離,将自己擺在守護者這樣高高在上的位置中。
可從簽訂契約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不是一個人了。
他不需要雷獅的保護,而雷獅同樣不需要他的保護。
那樣對一切都不放在眼裡,渴望着自由的人,卻甘願被命運束縛,成為千萬萬人眼中救世的希望之光,背負着無數人的期盼與寄托,一步步走過十年。
是為了什麼?
極北冰堡裡沒能說出口的話,即便利刃穿胸也緊抱不放的雙手,無數次做出的選擇……
為什麼這樣做,答案顯而易見。
隻有安迷修自己,囹圄困囿,沒有看到那走在他身前的人,早已與他共擔十年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