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時間已久,雷蟄派來監視卡米爾的人都撤掉了。沒了眼線,布倫達便光明正大的進了卡米爾的房間。
原本躺在床上,被安迷修噓寒問暖煩了一上午的卡米爾,在看到布倫達的時候,眼睛一亮,迅速爬起來正襟危坐,喊了聲:“大哥。”
安迷修目瞪口呆,才知道原來卡米爾是裝病的。
布倫達拍了拍安迷修的肩膀,揶揄道:“謝謝你的照顧了啊。”
安迷修:“……”
棕發男孩忿忿地抱着種子離開,布倫達瞧着他怒氣沖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出來。
卡米爾問:“大哥最近被盯得很緊吧?”
布倫達無所謂的聳聳肩,坐到床邊翹起腿:“雷蟄有他的法子,我自然也有我的。我已經和二姐計劃好了,下個月六号晚上十二點後,你到東門那邊,會有人接你離開。”
卡米爾攥緊了被子,緊張道:“我明白了。”
布倫達又交代了一些細節,說完,問:“安迷修一直在照顧你?”
卡米爾點頭:“他對我很好,就是……唔,有點傻。”
“不用這麼委婉。”布倫達笑道:“他就是個傻子。”
卡米爾咳嗽了一聲。
布倫達站起身輕松道:“我去看看那傻子。”
布倫達找到安迷修的時候,男孩正在專心洗櫻桃。布倫達走到他旁邊,問:“洗這麼多?”
安迷修吓了一跳,吐出口氣說:“不要老這麼無聲無息地出現啊,吓死人。”
布倫達拿起一顆櫻桃丢進嘴裡,挺甜的。
安迷修道:“是給大家郊遊回來準備的,所以洗的多了點。”
布倫達“唔”了一聲,抱臂盯着他半晌,突然道:“安迷修,你想離開這裡嗎?”
安迷修眨了眨眼,關小了水流,反問道:“你要帶卡米爾走了嗎?”
布倫達放下手上的櫻桃,沒吭聲。
安迷修笑道:“你是個好哥哥。”
布倫達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安迷修想了想,低下頭說:“我是個孤兒,這裡就是我的家。就算離開了,我也沒有地方可以去。”
布倫達皺起眉,脫口道:“這裡不是什麼好地方。”
“我知道。”安迷修平靜地回答,擡起眼道:“大家每個星期都會接受檢查,抽血、吃藥,注射各種看不懂名字的藥劑。我曾經也好奇過,問了院長,為什麼沒有生病也要做這種事情。”
布倫達十分意外:“她怎麼回答的?”
“她說,是為了幫助更多的人。從我們身上得到的數據,也許能夠救下許多身患絕症的人們。”
布倫達一怔。
福音計劃衆多的衍生項目裡,确實有以聖火的力量治愈重病瀕死、身患絕症的人們。但那不過是這個計劃相關的一小部分,真正核心的目的,根本不是這種充滿美好願景的東西。
安迷修道:“我想要幫助更多的人,希望所有人都能幸福健康,如果這是我能做到的事情,哪怕被當作實驗品也無所謂。”他說着,笑道:“我本來就是一個人,即便因此出了意外,也不會有人傷心難過,不是最适合幹這種事情了嗎?”
布倫達盯着那雙澄澈純粹的青碧色雙眸,含在嘴裡的譏諷嘲笑,揭露殘酷真相的欲望,全都被莫名的情緒堵了回去。
過了一會,他說:“你真是我見過的,最傻的人。”
安迷修不明所以,忽然問:“哎,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
“……布倫達。”
之後一個月,布倫達又斷斷續續來過幾次,一開始尚且是為了确認卡米爾安危,後來卻有了些不一樣的心思。
最後一次離開時,他對卡米爾道:“六号晚上,把安迷修帶上吧。”
卡米爾愣了愣,“安迷修……知道嗎?”
布倫達幹脆道:“把他騙出來就行,那傻子你說什麼他都信。”
卡米爾不懂布倫達的想法,服從道:“我明白了。”
六号當天,深夜,布倫達給雷伊打了電話,确認一切都安排妥當後,離開雷家,前往了福利院。
遠遠的,半山腰的福利院中亮着點點燈光,正是睡覺的時間,孩子們都沉在夢中,隻剩下走廊裡留着些許光芒。
布倫達帶着人繞過雷蟄的眼線,借夜色掩護,驅車停在了東門。
這是個簡單的聲東擊西,由雷伊明面上牽制雷蟄,轉移他的注意力,再由布倫達暗中動作,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為了削弱雷蟄對自己的戒備,布倫達這段時間基本什麼都沒做,而雷伊則頻頻有意無意地挑釁雷蟄,讓雷蟄煩不勝煩。
布倫達守在東門,看了眼時間,跳下車,對保安室裡的人晃了晃手機。
那人已經被收買多日,确認信号後,打開了東門的電子鎖。
沒多久,廊燈下出現了一個男孩的身影,是卡米爾。
卻隻有他一人。
布倫達臉色一沉,問:“安迷修呢?”
卡米爾喘了口氣,憂慮道:“他早上就被帶走了,我沒找到他。”
布倫達瞳孔一縮,不祥的預感蓦然升起。他忽然意識到了問題。
為什麼卡米爾身邊的眼線會變少,因為從一開始,卡米爾就是用來釣他的餌!
而安迷修,才是他們重點關注的對象!
下一刻,數道強光在布倫達背後亮起,福利院中霎時燈火通明。
在看到雷蟄的身影時,布倫達就明白,自己中計了。
雷蟄背着手,哂道:“呦,布倫達,這個點不乖乖睡覺,跑來這做什麼?”
布倫達環顧了一圈包圍自己的人,慢慢道:“大哥這是出了多少血,竟然能說動二姐臨陣倒戈。”
雷蟄臉色一黑,道:“這筆帳我可好好記在你的頭上了。現在,父親就在家裡等着你,你隻有一個選擇,交出卡米爾,滾回去挨訓。”
布倫達垂下眼,問:“安迷修是你帶走的?”
雷蟄挑起眉,打量了他一番,嗤笑道:“還挺關心别人啊?看來雷伊說的沒錯,你轉性了。”
布倫達沒說什麼,按住卡米爾的肩膀,将人推向雷蟄。
卡米爾咬了咬唇,擔憂道:“大哥……”
布倫達冷靜道:“沒事,去吧。”
言罷,頭也不回的上了車。
一個小時後,布倫達回到家,獨自走進了雷父的書房。
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雷父負手立在書桌後,背對布倫達,道:“知道自己哪裡出錯了嗎?”
布倫達垂着頭,說:“太過信任他人。”
雷父不急不慢地點了點椅背,緩聲道:“沒錯,你用利益引雷伊為你所用,卻沒有考慮到,一旦對方被更大的利益吸引,該如何應對。”
布倫達受教道:“是我考慮不周。”
雷父終于轉過身,道:“你需要學習的還有很多,布倫達,即便天資聰穎,人也需要經驗磨練,才能成長。你現在,還差得太遠。”
布倫達抿着嘴沒有應聲,片刻後,低聲道:“父親,我能見一面安迷修嗎?”
雷父定定地審視着他,好似要看穿他的靈魂。
良久,年長者終于松了口,吐出一句:“去吧,最後一次。”
布倫達恭敬地行了一禮,退出書房。
他被帶到了郊區一處莊園,已經将近淩晨三點,夜黑得可怖,布倫達下車的時候沒拿傘,沒想到剛走幾步,雨忽然大了起來。
身邊跟着的人留給了他最後一點自由,讓他獨自踏入了院中,是以也無人前來打擾。
他孤獨地站在雨中,想要上前,又覺得索然無味。
見了又能如何呢?他什麼也做不了。他曾嘲笑安迷修作繭自縛,是将自己困于塵泥中的囚徒。
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同樣被困的囚徒?在他流着這血脈誕生起,他就注定不得自由,被家族、被規則、被所有一切可見緊緊束縛。
他妄想自己擁有天地,然而實際上,那不過是一手遮天的人,賜予他的一線夢幻泡影。
暴雨如注,仿佛洪水傾倒,就要摧毀地上的一切。
那流淌在心底的岩漿,灼燒着布倫達的靈魂,将那雙幽紫色的眼染成了一片猩紅。
無處宣洩的憤怒、無能為力的悲涼,累積的情緒如同焚天的烈焰,化作火雨重塑了他的一切。
“你怎麼在這裡?!”
雨幕中,安迷修撐着傘匆匆跑出來,罩在布倫達的頭上,臉上是毫不遮掩的擔憂。
男孩遲滞的反應過來,将目光落在了安迷修的身上,那眼神裡燃燒着熾烈的火,瘋狂又專注。
他握住了安迷修持傘的手,低低道:“不會結束的……”
他想着,我還沒有輸。
我也不會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