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火在熊熊燃燒。将生發的草木,騰躍的雀鳥,遊曳的群魚變成了蒸騰的氣。有人會說萬物的輪回即是如此,生命的死亡并非結束,它隻是被轉化成了另一種人所不能觀測,無法理解的狀态。而那些能看到的褐色的土,藍色的海,澄碧的天則在火中褪為單調的黑與白,那就是死亡的顔色。
凱莉曾經見過這樣的焦土,就在她那被大火焚燒殆盡的故鄉。火焰是毀滅,又帶來新生,所以她并不覺得眼前的景色有什麼可怕的。可當她在這片一無所有的焦土上走了很久之後,她突然感到了一些孤獨。
太安靜了,安靜的連她自己的腳步聲都被火的灰燼吞噬。她好似成為了這天地間唯一的活物,沒有人再會呼喚她的名,沒有人再會看向她的臉,當然也不會有任何人記得她。她孤獨地行走在這片大地上,根本連自己是否還存在都無法确認。
這不是她想要的,凱莉在恍惚中回過神。她蓦然停下了腳步,想起了自己本來應該做的事情。
她是來尋找安莉潔的,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重新恢複的感知帶來了風中的氣味,像是血與銀松,以及泥土的腥氣。眼前的荒野忽然變成了她所熟悉的地方,厚重的白雪,一望無際的松林,和冰冷的像刀鋒一樣割在臉上的風。
這是格陵蘭島的某個地方,一切都稀松平常,唯有頭頂被一層朦胧金色籠罩的天空昭示了變化。
“凱莉小姐,你終于清醒了。”
有些陌生的聲音從凱莉身後傳來,她回過頭去,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紫堂真?你怎麼在這?”她詫異地環顧四周,又茫然道:“我怎麼在這?”
紫堂真答道:“這裡是第二區郊區附近,不久之前,我們的巡邏隊發現了你一個人在這裡徘徊。幻分身乏術,所以我代他來看看。”
凱莉沉默了一會,打量着紫堂真,奇怪道:“然後你就這麼跟着我?”
紫堂真苦笑,無奈道:“你之前一直像是在夢遊似的,我叫不醒你。靠近你又會被你攻擊,隻能這麼跟着了。”言罷,他的眼裡浮現出擔憂:“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嗎?”
凱莉啞然。顯然,她什麼也不記得,就連先前那個荒涼的夢也在清醒後變得模糊暧昧。
老骨頭不知所蹤,更沒人能為她解答,為什麼她會從時之梭那裡離開,來到第二區附近。
凱莉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又擡頭看向天空。天空依然是被金色薄光籠罩的模樣,她确認了那不是幻覺,心中生出了一些不詳的預感。
“什麼情況?”她指着天空詢問紫堂真。
像是吃驚她的一無所知,紫堂真頓了一會,才道:“說來話長,凱莉小姐不如先和我回去,我想你也需要和王冠聯系。”
凱莉頓了頓,抿唇道:“走吧。”
管理局轄區,伊甸内。
和堕落者的戰鬥已經結束了五天。自五天前銀珠散落,永夜就被天際如薄暮的光所取代,世界各地的精靈因子濃度極具上升,以至于不少普通人都擁有了看到精靈、感知到精靈因子的能力。
遊離症徹底消失了,而更令管理局喘了口氣的是獸潮不再聽從堕落者的指揮。
短暫如夢的甯靜就這樣降臨,但活下來的人心中卻隻有疲憊與哀痛。
墓園在戰中被摧毀,破敗的街道上仍有彷徨的老人和孩子,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都無處可去,諷刺地沒有任何區别。
世界在緘默中等待潰爛的傷口愈合,炮火的痕迹會消失,摧毀的土壤會重生,可人心的傷痕太難恢複,名為失去與悔恨的毒素即使萬能的時間也難以治愈,隻能任由其不斷潰爛。
雷獅站在方尖碑的廢墟之上,迎着厲風凝視蒼穹。他已經在這裡站了很久,肌膚被冷風撕扯得發疼,手指已經凍僵,眼睫與眉梢都覆着一層薄薄的霜。
幾朵稀疏的雲好似凝固的淚珠,憂愁地漂浮在地平線上,透着些許本屬于天空的青碧的色澤。
雷獅就這樣一直看着天,金色的天光也看着他,兩者靜默無言,如一出無聲的默劇。
安迷修消失了。
雷獅沒有去找他,因為他知道安迷修在哪裡。
就在他的眼前,隻是他再也無法觸碰他,無法聽到他的聲音,無法看到他的笑,還有他常有的無可奈何又溫柔妥協的回應。
明明是第一次發生,又像是已經發生了千百次,萬億次。
雷獅覺得自己在一個沒有出口的迷宮中,這迷宮是深淵,是斷崖,是将人溺斃的海,是吞噬一切的黑洞,是一道解不開的宿命。哪怕花費一生的時間去探索,也不可能找到不存在的出口。
五天前,如無數次在遊離的夢中所見,安迷修從懸崖邊縱身躍下,然後漆黑的深淵裡生出了繁花,長出新葉,生命的河流從裂隙中湧現,如胎兒在子宮中誕生。
但森羅萬象的盛景在雷獅眼中全都失去了色彩,變成了一口密封的棺木,一塊矗立的墓碑。即便他狂怒地要挖開那棺墓,也是徒勞無功。因為安迷修已化作了養分,變成了基石,他開辟了未來,隻将雷獅獨自留在了死去的舊日。
可他确實還在那裡,在雷獅的眼中,他沒有背棄諾言,也将永遠如天上的光,陪伴着雷獅,守護着雷獅,守護着曾經名為“安迷修”的存在想要守護的一切。
“閣下……”
等候一側的下屬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雷獅,他不知道雷獅在思考着什麼,也不敢詢問,好似任何一個不合時宜的問題,都會引來可怕的風暴。
“凱莉女士正在會客室等待着您,請問要現在見她嗎?”
“……”
雷獅雕塑一般的背影動了,男人轉過身,眉眼上的凝霜随着動作簌簌而落,臉上的神情比任何人以為的都要平靜。他跳下方尖碑的斷口,對人颔首示意,一言不發地向着管理局大樓的方向走去。
管理局會客室,黑發魔女站在窗前,雙手抱臂,眉宇緊皺,一隻腳不斷輕踱地面,手指也神經質地在臂膀上跳動。
嘴裡補充能量的棒棒糖是苦澀的咖啡味,她咬着糖棒,瞪向窗外荒寂的城市街道,怎麼也想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雷獅不是很聰明嗎?不是很強大嗎?他計劃了這麼多,堅持了這麼久,難道竟還是什麼也沒能改變?
還有格瑞的背叛……他又在想什麼?又有什麼打算?
糖塊在嘴裡被咬得咯咯作響,凱莉煩躁地扶了扶額頭,咕哝着低罵了一句。
“凱莉小姐。”一旁的紫堂真開了口,他神情鎮定,将桌上水杯遞給凱莉,安慰道:“至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發生什麼災難,我們還有時間。”
徒勞的安慰并不能驅散人心中的陰雲,但凱莉還是伸手接過水杯,道了聲謝。
靜默無言中,會客室的門被推開了。兩人同時望去,是雷獅來了。
“你……”凱莉欲言又止。她本來有一肚子的問題和一肚子的火,但看到雷獅的樣子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查到什麼了沒?”雷獅忽略了凱莉的态度,一如往常單刀直入。
凱莉神情複雜,少頃,她歎了口氣,簡單概述了一遍自己的經曆,随後懊惱道:“後來我又回去看了眼,發現時之梭已經關閉。我沒法啟動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