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力在紫堂真周身浮動,紫堂幻瞠目結舌。
就在這時,一陣劇烈的地動出現,紫堂幻背後的監控屏幕上,顯示出灰黑色的陰雲裡,深淵之卵的觸梢正在異變。
第五區與第六區之間的無名山脈,聖山遺迹深處。
金漂浮在半空,四肢被深淵之卵纏繞同化,緊閉的眼皮下眼珠顫動,仿佛深陷在無窮無盡的夢魇裡。
數不盡的無聲呐喊從世界各地彙聚于此,這些靈魂憤怒,痛苦,憎惡,傾訴的願望卻截然相反地美好而純潔。他們呼喚着自由與愛,渴望未來,每一個心願都寄托着深沉的希望。恐懼無法熄滅生命燃燒而成的火,這火遠不如神罰的火強大,但十分頑強,即便熄滅也會留下光的餘燼,不斷地同虛無抗争。
終于,在不屈的反抗裡,星星點點的火光連綿成片,如星雲塌縮,恒星誕生,巨大的引力撕開了天地,沖破了黑暗的桎梏。
赤金色的光芒越來越耀眼,深淵之卵虬結的觸梢上,兩股力量肉眼可見地争奪着領地。
但還不夠,還差了太多。
金的身體已經漸漸無法承受,他的神情時而茫然時而扭曲,在無數意志的洪流中,想要堅持自我實在太難了,他開始分不清那些聲音,分不清什麼才是美好的、什麼又是糟糕的。
新生的光漸漸力不從心,眼看就要再度被黑暗吞噬。就在這時,石窟裡飄起了霜花。
不知從何而來的霜雪簌簌落下,它們觸碰到金的臉頰,石壁上鼓動的管道,觸碰地面,也落在猶如黑洞的漩渦之中。
冰晶無聲綻放,一瞬淹沒了石窟,緊接着,霜雪融化,赤金色的光如沐春水,瞬間占據主導。
先是遺迹之内,接着來到神之間的上空,光芒以燎原之勢重構着深淵之卵,世界各地,無數生命凝聚而成的願望于這一刻被轉化為真實的力量。
龐然能量在空中彙聚,摧毀原本的觸梢,重聚成了一根金色箭矢,向着神之間,向着暴露出來的僞神造物飛射而去。
等候已久的凱莉露出笑容,甩出星镖,飛镖奔向光卵上方,點點相連,眨眼在箭矢和光卵之間構成了一個三角空間,一扇奇詭的漩渦之門出現其中,赫然就是時之梭!
下一秒,金色箭矢穿透了時之梭。
天地倏忽陷入寂靜。然後,空間猶如被揉皺的紙,一瞬塌縮又複原。
神之間的深處猛地射出了同樣的金光,石碑被光芒點亮,所有結晶構成的造物都在光中融化、整合,變成了一把刺向天空的劍。劍鋒毫不停留,帶着毀滅的偉力刺向時之梭——
冰晶再次出現了,它追着結晶的劍,像有人在拼盡全力抓住毀滅的觸角,但也僅僅拖延了數秒。
可這短短數秒,就足以創造奇迹。
金色的箭矢再度出現了,一切存在的可能亦刹那顯現。
所有無用的掙紮,微小的轉機,看似蚍蜉撼樹的無數次争取,終在這一刻彙聚成了足以動搖勝負的力量。
時間再度流動,箭矢與刺向天空的劍相撞,以摧枯拉朽之勢将其粉碎,而後去勢不減,宛若流星墜地,将石碑,光卵,以及雷獅吞沒。
意識的巨浪沖開了神的壁壘,虛幻又真實維度之中,天上的飛鳥變成了鷹隼,變成了鋒利的尖刀,帶着憤怒與憎恨穿透了Adam的身影。
沒人能擋住這樣的力量,人類幾乎已經迎來了勝利。
但Adam竟然在笑。
安迷修蓦然生出了一陣難以言喻的感受,他怔怔看着Adam在光中消融的面容,與那雙依然柔和,悲憫,并帶着失望的雙眸對視。
下一刻,安迷修瞠目驚愕,因為那張面容竟變成了他自己的臉,那個身影竟也和他一模一樣。
那個自己如此坦然,好似他早就知曉了這注定而來的失敗,又如此哀傷,仿佛他已預見這種努力仍是徒勞。
難道他們不是已經戰勝了神明嗎?難道他們還忘記了什麼關鍵的東西?
突然,光、天空、雷鳴和所有存在都消失了,天地變成白茫茫一片,雷獅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黑發遮住了雷獅失明的左眼,他蒼白的臉上還殘留着詛咒的痕迹,他也看到了安迷修,卻沒有任何激動的反應,隻是冷冷地站在原地凝視。
心髒在顫栗中縮緊,安迷修眼眶發熱,喉嚨梗塞,他不舍地、痛心地望着他深愛的人,愕然頓悟了一切因果。
當一個人的意志和靈魂,能夠抵禦時間的磨損,□□的消亡,并以自身的記憶為基石,承載着無窮宇宙中每一份可能的重量時,他就早已超越了人的精神,成為了另一個維度裡的宇宙。
在這個宇宙中,無限的熵增與随之而來的熱寂不斷循環,每一次宇宙生滅釋放的能量都成了他固定自我的力量。這力量讓一個人的執着足以對抗宇宙的法則,也同時将之禁锢在了無解的閉環中。
因為對命運深刻的憎恨與憤怒,他得以擁有擊碎命運的能力。也因為這決絕的執着,反讓他自身成為了“審判”不斷發生的根源。
一切的開始就是一切的終結,不息的怒火寂靜燃燒,審判着這奪走所愛的世界,審判着這必須舍棄自由的命運,仇恨在這一刻自成因果,最終将所有可能都塌縮成了時間盡頭永恒不變的點。
眼淚滾落臉頰,安迷修在徹悟中感到窒息,他顫抖着唇,一步步走向雷獅。
沒有人開口,或許他們之間已經無需開口。
安迷修停在雷獅的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溫柔而小心翼翼地觸碰從眉骨到眼角,安迷修撥開那散落的漆黑發絲,對上那雙冷厲鋒銳的眼。
雷獅臉上的堅冰融化了,他垂下眼睑,以目光無聲描摹着安迷修,看到了安迷修臉上未幹的淚痕,然後看到安迷修含着淚露出了笑容。
突然,靈魂深處燃燒的火焰在這個笑容中慢慢平息,凍土的深處湧出了熱泉,它們滋潤着幹枯的大地,浸沒積雪,帶來春風,陽光以及生的氣息。
雷獅發現自己又有了感覺,他再度感受到了安迷修指尖的溫度,淺淡的,混合着百合味道的氣息在鼻尖萦繞,就像他與這個世界之間最初的記憶。
遂即一切接踵而來,無數人的身影在安迷修眼中映出,透過這雙眼睛,他看到了追随者,同盟,戰友,朋友,家人,接着是自己。
安迷修抱住了他,好似一條鎖鍊,一根風筝的線,又是将他從憎怒的循環中,重新帶回人間的橋梁。
雷獅突然也明白了。
為什麼安迷修什麼也不說,隻是看着他,牽起他的手,再擁抱他。
于是他也笑了,也緊緊抱住了安迷修。
倏忽之間,天地萬物,宇宙洪荒,所有宏大都在感知中變小,塌縮,變成了一個小小的世界,變成了懷中的人。
然後世界在他懷中化為光,光戀戀不舍地親吻他,溫柔而眷戀的籠罩他。
最後,如風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