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慈一下子坐直了,把床前的帷幔拉開,直接奔到聞鑒面前,一把奪過他手裡的書。
他今日穿的素白,更顯得面冠如玉,隻是看着神色不好,眼白中多有血絲,眼下也帶着烏青,像是昨夜受了不少磋磨。
可他對此并無怨氣,隻神色柔和地望着月慈,道:“你醒了。”
月慈闆着臉,嚴肅道:“少他娘嬉皮笑臉的,你來幹嘛?”
聞鑒卻沒有聽她的收斂笑意,依舊眉眼彎彎:“你既不願來見我,我便來見你。”
月慈簡直莫名其妙:“見我作甚,中毒上瘾了麼。”
頓了頓,她更加疑惑,“你既是掌印,此刻不應該進宮跟在皇帝身邊伺候嗎?”
聞鑒淡淡道:“我向陛下告了假。”
說話間,掩着唇咳嗽了兩聲,一張臉上毫無血色。
月慈伸手搭上他的脈,察覺到裡面兩種毒性并行,她收回手,神色變得捉摸:“你為何……”
罷了。
稍頓,她又恢複冷色,改口道:“你既然想死,何不直接拿刀抹了脖子。”
聞鑒勾起一點唇角:“那樣你還如何能夠親手報仇。”
說的他這麼做都是為了能讓她開心一樣。
月慈不屑将搶來的東西丢了回去:“既如此,你就該站在原地讓我殺。”
聞鑒好似真的在考慮這個問題,歪頭想了一會兒便瞧着她:“那樣你會更暢快麼?”
月慈覺得他簡直和瘋了沒什麼兩樣。
她懶得搭理一個瘋子,便轉了身去為自己倒杯茶水,邊道:“不,你要在我手中嘗盡百毒,渾身潰爛而亡,那才暢快。”
聞鑒低笑了聲:“我想也是。”
他拾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盤一處,如此,卻是一步将自己困死的死棋。
“放心吧,我與底下的人都交代過,若是我死在你手裡,也不會有人為難你,他們會将你悄悄送走,離開京都。”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你最好也避着些人,飛鳥閣内我尚能掌控,但出了這大門,就未必了。”
月慈嗤道:“這天下還有你聞掌印不能掌控的事麼。朝堂,人心,殺戮,哪樣你不是信手拈來。”
聞鑒便笑笑,不說話了,隻是他嘴唇動了動,風将他極低的聲音捎來。
月慈似乎聽到一句:“那也未必……”
她尋衣裳的動作稍頓,待回過神來後卻是将聞鑒趕出了房門,“門外等我。”
月慈今日故意選了件绛紫色的衣裳,看起來華貴非常,套在她身上也算好看,卻總有些不适的違和。
聞鑒果然在門外乖乖等她,手裡卻撚着不知道從哪拔來的一根狗尾草,那一瞬的身影忽然讓月慈想起了坐在慈悲村院子内的鐘耳,那時她手裡拿着銀子,興奮地喚他一聲:“鐘耳!”
對方便回過頭來将她望着。
喊聲連接了記憶與現實,等月慈回過神來時,才驚覺自己真将那兩個字喚出了口,而聞鑒也對此做出了反應。
那雙熠熠生輝的眸子緊鎖着她,月慈頓覺頭大。
死嘴,快點說些什麼啊!
她輕咳一聲,擺出同過去指使鐘耳一般的态度,對聞鑒道:“看什麼,今日我要出門采買東西。”
她研制的毒和藥在颠沛流離中不知掉了多少,如今隻能買了藥材回來重新煉制,正好這裡還有個供她試藥的活體。
原以為聞鑒将她軟禁在飛鳥閣内,便會拒絕此事,但他隻略一思忖,颔首道:“行,我去安排。”
聞鑒安排走的後門,出發前讓月慈戴了一頂帷帽。
月慈既不願意讓人瞧見自己跟聞鑒呆在一塊,便沒拒絕。她來到後門,看着那架普通的馬車,笑道:“掌印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低調了,是怕出門會被菜葉子砸死麼。”
青雀幽魂似的出現在她身後,低冷的聲線道:“大人是怕你會被外面的唾沫星子給噴死。”
月慈回頭,看見他手上還纏着厚實的紗布,臉上挂着一副“你不識好歹”的模樣。
于是她指着青雀,沖聞鑒道:“我不想看見他,讓他滾開。”
青雀蹙眉,便見聞鑒沖他一拂衣袖。無奈,青雀隻好幽怨瞪一眼月慈,退到了旁邊。
車夫放下腳凳,月慈兩步鑽進車廂中,見聞鑒也跟着進來,她不滿地用腳踢了踢他:“我也不想看見你,你出去。”
“那我去騎馬。”聞鑒乖乖撩開車簾,正要出去。
月慈忽的喊住了他:“等等。”
聞鑒回眸。
月慈改了主意道:“我有話要問你,你先留下。”
他便又乖乖坐在了月慈對面,神色如常。
月慈盯着他潔白的衣袖,盤踞在她心裡的疑惑越漸放大。除了主動求死之外,她不知道為何堂堂掌印會對她言聽計從,聞鑒看上去也不是那麼好相與的人。
他若真有心要殺她,許多次都可以直接動手,可是他沒有,甚至好吃好喝待她,甚至于她幾次試探的無理取鬧都包容了。
月慈簡直百思不得其解。
這他娘到底是什麼情況啊!她可是要殺他的人啊!難不成真是這家夥良心發現了,将她視為恩人!?
不,就算如此,她也絕不動搖!
月慈打算配一劑猛藥,足以讓聞鑒一擊斃命的藥。不過她并不相信聞鑒死後自己能安然身退,就算聞鑒放過她,那個叫青雀的家夥也定會讓她給聞鑒償命。
因此,還需想個萬全的法子。
聞鑒見她神情變化莫測,知道她心裡定是又在盤算什麼主意,便擡手在她眼前揮了揮:“不是有話要問麼。”
月慈思緒回籠,想起了昨晚的恥辱,頓時闆着臉問:“那隻鳥是怎麼回事?”
“你說初一麼。”聞鑒似是早有預料她會問到這個,“初一是一隻千鳥,多年前我偶然拾得,便将它養大馴化。”
“千鳥?聞所未聞,難怪它長的那般醜,叫的還那般難聽。”
月慈話裡的怨氣簡直要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