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就剩了賈政攙着賈母散步。走過一處亭台時,賈政扶着賈母坐了下來。
他随意指了指這園子,笑着說“母親可還記得兒子小時候也像寶玉探春那樣,在園子裡跑上跑下,那時母親總說兒子簡直像農家的小子!”
賈母似也在追憶,回道“是啊,你小時候比現在的寶玉還要像個皮猴,隻是後來進了學,性子也就穩重多了。說起來,寶玉還是最像你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兒子成了家,有了子女,現在又有了孫輩。賈府家大業大,都是母親辛苦操持的福報。隻是兒子終究不成器,雖自幼讀書,但沒能從科舉入仕。雖官職在身,但也隻是一個閑職罷了。沒有為母親,為賈家掙得些許榮耀,兒子很是羞愧。”賈政說罷,單手扶額,看着地面。
“你無需如此,咱們這樣勳貴人家,從科舉入仕隻是錦上添花罷了。讀書功名隻是平民之家看重的,官職更是次要。就說那些一品大員,哪個敢小瞧咱們榮國公府呢?賈家一門兩國公,這是其他人家無法比肩的榮寵!”賈母笑道。
又想到賈珠,賈母繼續勸慰“依我看呢,等珠兒好起來了,你也不要再逼着他日夜讀書,隻管養好身子,做個富貴閑人有什麼不好呢?就算寶玉日後大了,我也想着他能一生富貴順遂就好了。”
賈政點點頭,回道“母親說的在理,若咱們家的子孫們真的都能富貴順遂過一生就好了。隻是無論多麼富貴的人家,若是後繼無人,自然也就漸漸衰敗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隻是做父母的除了對子女多加管教又能如何呢?能不能成器,也是天注定的。珠兒之前被你管教的得了重病,之後再考怕是不成了。還有你那敬大哥,已然中了進士,卻自願去道觀裡修行了,還不是随他去了。這就是命裡無時莫強求啊。”賈母歎道。
“除了後繼無人,凡是豪門望族,往往還有另一要害之處···”賈政看了看賈母,欲言又止。
“你有什麼就直說吧,你今日把他們都支走,不就是想與我說些貼心話,當母親的還不了解你嗎?”賈母神色平和,并沒有不高興的地方。
賈政見賈母如此,也就繼續說了。
“那便是人丁倍增,豪奢淫靡,入不敷出,為了維持表面光鮮,典當度日,繼而衰敗。甚至大廈傾頹,隻在片刻。”賈政沉聲說道。
賈母眯了眼睛,半響才問道“是不是朝堂上傳了什麼消息?”
賈政為了打動賈母,故意要把話說得嚴重些,很快就想出了一個托辭:
“前些日子,有人控告吏部錢郎中買賣官職,以此牟利,貪污巨大。這郎中正是靖邊侯錢家現任侯爺的侄兒。雖然後來查清楚這些并不完全屬實,錢郎中隻是略貪了一些銀兩,平日裡驕奢淫逸倒是真的。不巧他因一伶人惹怒了一個讀書人,因此才被誣告。”賈政看賈母聽得認真,于是他繼續說道。
“雖然查清楚了,但聖上的處置卻耐人尋味,他對錢郎中處以重罰,還在朝堂上痛罵了他叔叔靖邊侯,六十歲的老人了在聖上面前痛哭流涕,連連告罪。
可是聖上卻輕輕放過了那個誣告錢郎中的人。于是便有傳言說,聖上已經看不慣依靠祖輩功績而地位尊崇的人家,認為這些人家都安富尊榮,無可用處。聖上初時暗暗忍耐,如今皇位已穩,要着手處理這些豪奢大族了。”
賈政說罷,看向賈母,她的神情略有驚疑,問道“果真如此嗎?我整日待在内宅,卻沒聽到。”
賈政點了下頭,繼續說“因此這幾日兒子寝食難安。咱們賈家自先祖立了軍功,一躍而起,太祖賞封一門兩國公,的确是天大的榮寵。隻是自祖父後,就再無後輩有過絲毫功績,這尊榮也就越名不副實了。自古以來,即使是皇帝的血親,後代榮寵也不一定長久,更何況咱們這些異姓呢?”
“兒子又吩咐人探訪了賈家一些遠支的親戚們,有的做派甚至比咱們兩府都更誇張。奢侈靡費,欺男霸女,更不必說。這其中難免有人因此惹了權貴,被傳到聖上耳朵裡,讓聖上厭惡咱們家就不好了,也許有一日,聖上便拿賈家開刀了···”
賈政說罷,長歎一口氣。
饒是賈母見慣大風大浪,此時被賈政真假參半的話一勸,也有些後怕,又問“不是還有北靜王嗎?咱們祖上素來與北靜王家交好,同是四王八公,若出了事,他們肯定也會出手相助。”
“母親可還記得忠順親王的事?”賈政此話一出,賈母立刻也想到賈家和忠順王府曾經的恩怨。忠順王爺皇恩正隆,若是看到賈家落難,肯定會落井下石。
賈母用了杯茶,緩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那麼以你之見,應當如何呢?”
賈政不認為賈母已全然聽進去了他的想法,半輩子都在賈府繁榮期的賈母不會那麼容易被吓到。她這樣問,半是真情實感出自對兒子的信賴,半是試探,看看賈政接下來要說些什麼。不論如何,先聽聽,也無妨。
賈政抿了口茶,潤潤嗓子,才開口道“兒子覺得雖然現在隻是一些征兆,但咱們不可大意。賈家家業大,若真等到事情明明白白的擺出來了,那時說什麼也就遲了。所以兒子想,不如從現在開始整頓家務家風,嚴管上下,杜絕奢靡之風。”
賈政雖說得簡練,但賈母并沒有因此寬懷。
她知道,若是真的施行起來,隻怕是上上下下都要怨聲載道,中間管理的不好,更會内宅動蕩不安,産生更多流言。
真的要為了一些所謂的征兆而做這麼大的改變嗎?賈母心中忍不住的起疑。而且這樣巨大的變革也許會使賈府更加速衰敗。
賈政手中端着茶杯沒有喝,暗暗看着賈母的神情。他見賈母聽了自己的話後沒有立刻反對,而是陷入了沉思,就知道方才說的那些話賈母多多少少聽進去了一些。
所謂事緩則圓,改變也不急一時半刻。
因此他語氣柔和,寬慰母親道“母親也不用太着急,兒子今天說這些隻是有感而發。咱們賈府若能有些改變固然是好的,并不是幾天幾月之内就必須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改造。隻是想着咱們府上在朝中雖然沒有實權人物,但若能管好内外,在家風上與聖上的偏好一緻,想必日後也沒什麼大的憂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