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樹妖、顔如玉、甯采臣的視角裡，熊小野正全力為燕赤霞運功逼毒，完全無視了老樹妖和顔如玉的交談，也沒有看見老樹妖隐晦的期盼。

室内再次回歸一片靜默。

老妪失落的收回視線，心知是自己太過妄想，也太過為難高人了。心魔是修行之路上最古怪刁鑽的一劫，人族修士一向得天所愛，最擅長各種稀奇古怪的法術，卻依然對心魔無可奈何。古往今來，不知多少人族天驕死在這心魔劫上。

如今百年的時間早就讓心魔在她體内根深蒂固，不分你我，絕不是那麼好輕易拔除的。

更何況高人的同伴身中猛毒，高人為其逼毒正在關鍵時刻，根本不可能還有多餘的心力幫她處理如此麻煩的事情。

而另一邊，顔如玉已經分不清這熊妖到底那句話是真，那句話是假了，這熊前腳口口聲聲說自己年方十八，對妖界和修行都表現出一派懵懂無知的模樣。

可看看她做的事，給蜀山派掌門大弟子打下主仆烙印，把妖皇藏寶圖分發給天下衆妖王，一聲‘放肆’爆發出的恐怖氣勢，不僅讓她這三百年的書妖體會了一把神魂都被恐懼凍住的感覺，更是把正入魔的千年樹妖都給震醒！這一樁樁一件件，又有哪一點是一隻懵懂小妖能夠做到的？！

之前顔如玉覺得這件事隻有兩個可能，要麼這熊說的都是真的，要麼這熊就是個喜歡演戲的老騙子。

但如今她又想到了第三種可能，那就是熊小野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

或許，那道古怪的封印不僅對熊小野的身體造成了巨大影響，更讓她神志不清，走火入魔，又或許，她就是因為走火入魔不受控制，才有人下了這道封印用來壓制她的力量。

而這個時間點也許就在十八年前，所以失憶的熊小野以為自己隻有十八歲，對自己的實力和身份都産生了很大的誤解。

顔如玉的腦中立刻出現了一個瘋瘋癫癫，實力強悍的大妖形象。

這麼一來，熊小野的種種異樣就好解釋多了，隻可惜如果真是如此，那老樹妖的希望怕是要落空了。畢竟熊小野自己都瘋瘋癫癫了，又哪裡能幫别人拔除心魔？

然而就在兩隻妖都不抱希望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熊小野的聲音。

“那我們就再聊聊百年前的那一夜吧，你還能想得起來，你當時的心情嗎？”

久住鋼鐵森林裡的現代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心理毛病，而在那個信息大爆炸的時代，正能量、

負能量、心靈雞湯、毒雞湯更是滿天飛。

熊小野覺得老樹妖這心魔聽起來，倒是和心理創傷後遺症有幾分相似，所以打算死馬當活馬醫，給老樹妖來一段話療，說不定一頓心靈雞湯灌下去，老樹妖就大徹大悟了呢？

老妪激動擡頭，眼中滿是狂喜。這心魔已經困擾了她百年之久，随着心魔日益壯大，她心裡所感，自己怕是活不了幾年了，不是死在人修的手中，就是死于走火入魔。如今那短短的一句話，對她來說卻是生的希望！

她斟酌着回答：“自然記得。老身怒不可遏，一心想要殺光那些土匪！”

熊小野：“你恨那些土匪嗎？”

老妪：“自然恨！”

熊小野：“你恨當時弱小的自己嗎？”

老妪攥緊拳頭：“是的，老身同樣恨那時的自己。”

熊小野：“那麼你恨老和尚嗎？或者說，你有沒有一瞬間怨過他為何要讓那個土匪探子留宿？”

老妪渾身一震，仿佛被人一鞭子打在了身上，她的手抖起來，嘴唇也在抖。

“我……我不知道……”

“你恨人族嗎？”熊小野：“或者說，你入魔時，是隻殺人，還是殺死靠近你的一切生靈？”

老妪：“回姑娘的話，老身并不記得入魔時的記憶，根據我的侍女們所言和事後屍體來看，我入魔後如果聞不到人味，就會去他的墓前與他說話，如果聞到人味，我就會發瘋，不過我隻殺人，并且隻殺山上和山腳範圍的人。”

“至于姑娘說的恨不恨……我恨那些土匪，但不恨人族，因為他是個好和尚，我隻希望世上能多些他這樣的好人。”

熊小野：“那你害怕嗎？”

“害怕？”老妪一愣，剛想說自己怎麼會怕那群土匪。就聽那高人道：“老和尚沒死的時候，你是害怕那些土匪殺死老和尚多一點，還是憤怒多一點？”

老妪順着熊小野的話不斷回憶從前，那些被時光埋葬的細節一點點被挖了出來，老妪的面皮開始抽搐，一條條青黑色的青筋在她的面皮下蠕動。

“……是，我害怕。他被殺的那一幕是我最害怕的記憶。”

“我怕沒人記得他，所以我一直守在蘭若寺，就像他多年前為我捉蟲澆水一樣，我日日都去幫他掃墓除草。”

“我想起來了，我都想起來了！”老妪抓着自己的頭發，面色一半猙獰一般悲切。“我以為他還活着，所以我要殺光山上的所有人，這樣他就不會死了，我隻是想救他！我隻是想救他！”

“殺光他們，這樣他就不會死了，殺光他們，這樣他就不會死了！”

老妪喃喃自語，表情越發猙獰。無數根須從她的手腳伸出，猶如蛇一般在地闆上遊走。

甯采臣吓得大叫：“高人，她又入魔了！”

熊小野也吓了一跳，沒想到自己幾句話的功夫就把老樹妖刺激成了這樣，好在恐懼光環五分鐘時效還沒過。她立刻大喝一聲。

“老樹妖，醒來！”

那恐怖的氣勢再次如海嘯般節節攀升又朝着周圍狠狠拍去。

顔如玉和甯采臣頓時又體會了一把頭腦空白，心髒被攥住一般的恐懼感，再看那老妪面色掙紮，悲切和猙獰不斷轉換，最終一口鮮血噴出，這才再次恢複了清明。

此刻的她雙腳雙手都長出根須，皮膚變成幹枯的木色，已經快要維持不住人形了。她彎腰深深作揖，頭幾乎要低到地上。

“多謝姑娘一語道破我的心魔，百年了，這還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楚的明白……隻是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拔除它，還請姑娘幫我指點迷津，救我一命！”

熊小野怕把老樹妖刺激得更厲害，不敢再多說，隻能搖頭道：“你憎恨自己不夠強大，害怕無法守護自己珍視的一切，所以你有了心魔，它來替你強大，它來替你守護。”

“我救不了你，你隻能自救。如果你一直膽小下去，那麼誰來也救不了你，如果你的心足夠強大，那麼戰勝心魔也不過在彈指一揮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