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不遠處響起一陣陣鐘聲,激開混沌的塵世,帶來心間的悠谧。
高靜扯了下嘴角,淡淡地笑了起來,眸光落到少女身上,“你姓甚名誰?”
“徐字家中,單名一個青。徐青。”
“徐青......”王妃慢慢念着這兩個字,眼神晃過一絲幽然,“那你便說說,到底是何種藥方。”
“是,娘娘。”
世上奇事諸多,但憑空拿出一份育子的藥方仍是不易,于是,徐青茹隻是暫憑醫術積累,窺見得王妃的身體狀況——早年小産,習了寒性之物,故而傷了根本。
徐青茹垂眸,将心中醞釀好的方子一一道來,“......若娘娘覺得民女給出的方子有用,十日後民女會在此等候娘娘。”說罷,她從袖中取出一香囊,呈遞到王妃面前,“此香囊有安氣甯神的效果,制作複雜,此獻給娘娘,願娘娘夢中酣睡。”
高靜的目光忽地一凜,她夜半總是睡不踏實,吃過不少安神藥,也不見好,這女子......她勾起一抹淡笑,接過香囊,“好,那吾便信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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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甯寺的一處隐蔽後院。
方丈手持佛珠,擡眸看了一眼眼前之人,聲音平緩低慢,“你來了。”
“嗯。”回答方丈的是一道清冷的男聲。
“來了就好。”稍等片刻,方丈手中的動作一頓,開言寬厚,“栾佑的身份可以放下了。”
話落,對面之人的神色稍有一變,斜陽下,映照出少年人黑曜而帶着一絲涼意的雙眸。
他微微擡頭,嗓音靜涼:“快了。”
方丈看着他,無聲地歎了口氣,“恩恩怨怨,皆為父母之糾葛,你何必參與其中,一晃多年。”過了片刻,方丈繼續言道:“玉佩如何?”
似沒想到方丈會問起玉佩之事,他頓了頓,眼眉中閃過一絲凝重,隻道:“一如既往。”
方丈皺了下眉,“不應如此……你緣已到……罷了,你先處理眼前之事便可。”
“嗯。”少年颔首,“鄂之謝過方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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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徐青茹而言,她不知道高靜之後會不會再來尋她,她雖對自己醫術自信,卻又隐隐覺得,高靜對于子嗣的渴望,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濃烈。
不過,話說回來,今日最奇怪的,最令她匪夷所思的,是她在普甯寺遇到了栾佑。或許用“遇”這個字不好,她是單方面見到了他。
難道他以及他們又有什麼秘密在瞞着她?徐青茹心并不想再一次處于被動困境了,于是這次她讓十九先行回寨,她過後再回——她要去跟蹤栾佑。
跟蹤是一件十分考驗技術的活,但顯然易見,在徐青茹過往的人生裡面,她并沒有這樣的需求,也談不上天賦異禀。隻是幸運的是,她足夠謹慎,以及栾佑未曾回過頭一次。
穿過茂密的樹林,走過彎曲的窄道,終于抵達了一座小山頭——那裡矗立着一座墨色孤寂的墓碑,在落日的餘晖下顯得格外蒼涼。
栾佑從袖中掏出一瓶不及手掌大小的紅蓋酒壺,他将蓋子拔掉,然後将裡面的酒從右往左地灑到墓碑前的泥土之上,倒完後,又将酒壺塞入袖中。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不帶一絲停頓。
徐青茹微微一怔,面色中露出奇怪的表情,這個人……是誰……栾佑為什麼要這個時間來祭拜他?
正待她有些出神之際,忽地聽到一聲清朗的聲音,“四當家,你要待到什麼時候?”
少女一頓,抿了下唇——果然還是被發現了。
她戒備着,慢慢地樹林背後走出,走到他面前——少年的目光穩穩落到她身上,宛如一片平靜的玉湖。
徐青茹略顯尴尬,手指攥了下衣袖,靜默片刻才慢慢擡眸道:“我隻是疑惑,你為何今日會來普甯寺……”
“她是我的母親。今天是她的忌日。”
他回答着,語氣平靜不見一絲悲傷脆弱,但又隐隐含着些許涼哀。
徐青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她是一個孤兒,她能理解孩子與母親的牽絆,卻無法真正地感同身受,更不知他此刻是怎樣的心境。最後,她頓了頓,神色中浮現幾分歉意:“我不知竟是這樣的緣故,望郎君見涼。”
他似乎微微笑了一下,帶着一絲孩子般的淘氣,但語氣一轉,忽地自諷起來:“我對她敬之,愛之,也恨之,棄之,但每每到今日,仍想過來看一眼她。”
是愛是恨,早已摻揉進他的血液,難以分割。
“……母親對于孩童,自是有這般天然的吸引。如今她已離世,緬懷紀念其好便可,何須再追憶痛苦?”不知不覺中,她突然道出這樣一番話。并非假意同情,而且一種怅然。她在前世時,作為醫生,也經常聽聞多少恩怨故事,可最後無一不往是一個平淡悲切結局,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她現在不也苦苦掙紮命運麼?因此,對于死去的,曾愛過的人,放下比怨恨更令人寬心。于是,她說完,便沉默地望着他,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