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沉沉地滴着雨,樹林湖泊上空掠過一道風,歪斜地吹散雨絲。
遊樂場正中央有一座鐘塔,雲霧缭繞,偶爾從雲隙間可以窺見指針的一角。
千鈴重重摔倒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她深吸一口冷氣,半撐起身子,濕冷的衣衫黏在身軀上,一縷頭發垂在臉頰,發尾緩緩往下滴水。
地闆蒙着薄薄的一層灰,周圍的水迹深深淺淺,整個人像剛上岸的美人魚趴在幹燥的沙灘上。
如山般的陰影蔓延到手背,逐漸籠罩她的全部身軀,千鈴費力地擡起臉,看着身前龐大的咒靈,眼眸閃過冷光。
閣樓寂靜無聲。
她忽然開口了,眼神晦暗陰冷,語氣帶着一絲煩躁。
“你就不能選個幹淨點的地方?”
千鈴自認為不嬌氣,實則天鵝絨床墊下哪怕放了一顆豌豆她都覺得硌得慌。
她不耐煩地蹙起眉頭,說:“灰塵多了,我會塵螨過敏。”
千鈴現在像沾滿白糖的年糕,渾身沾滿灰塵,難受極了。
咒靈身形扭曲,五官畸形恐怖,眼神貪婪。千鈴大小姐卻沒有絲毫膽怯,把殺氣騰騰的咒靈當做傭人,自顧自地抱怨。
在宮山婆婆的照料下,她這輩子就沒穿過濕淋淋的衣服,稍微出了一點兒汗就要換衣服。
和東京咒高的咒術師們一起逃命時,大雨打濕衣服還沒覺得有什麼。但她一看到咒靈的醜臉,忽略的濕黏感就争先恐後湧出來。
攻擊欲也溢滿了。
“長得醜還不講禮貌,無禮還不愛幹淨,你真是一無是處。怪不得隻敢躲在别人的夢境裡,連自己的真身都不敢露出來。”
“怎麼不敢和我的朋友們當面對打,隻敢偷偷抓走我,你不是可以捏造出源源不斷的喪屍嗎?哦——是被他們追着打出了心理陰影?”
“你真沒用,還操縱别人的負面情緒,你先管好自己的心理陰影吧。”
千鈴面無表情,源源不斷輸出人身攻擊。
罡風刮過,利爪亮出寒芒,在半空中劃出尖銳的弧度,咒靈的聲音像卡帶的錄音機:“我吃了你、就可以變強大、他們、打不過我!”
千鈴眼疾手快,往旁邊一滾,爪子插在空地闆上,完美躲過攻擊。她麻利爬起來,繞到一個木桌後面,狼狽之餘不忘大喊。
“欸,原來你是結巴啊——!”
咒靈猛地拔起爪子,反身向她撲過去。千鈴拔腿就跑,好在這裡堆滿雜物,她在各個物品的空隙裡左躲右閃,走位靈活,難以想象這是一個常年坐輪椅的人。
她腳步不停,嘴也不停。
“躲在暗處偷窺我們很久了吧,那我們吃飯的時候你在幹什麼?看着我流口水嗎?”
她像一隻地鼠,錘子一落下就縮進地道裡,永遠不知道會從哪個地方冒出來。
咒靈煩透打地鼠的遊戲,怒吼一聲,聲音震動頭頂的巨型銅鐘,穿透茫茫雨絲,響徹天際。
玉犬追尋着氣味,在狂風暴雨中奔跑。
遠處的鐘聲敲響了。
緊跟其後的咒術師們神情一凜,紛紛擡起頭,視線穿過朦朦雨霧,望向遠方。
——鐘樓。
.
閣樓裡的物品被一掃而空,化作齑粉随着大風,飛出破開的窗戶。
千鈴站在空地上,逃無可逃。
咒靈露出得意的笑容,望着大喘氣的少女,它嘴角幾乎要露出涎水。
這個人太香了。
那是發自靈魂的香氣,這足以說明其中蘊含的力量有多醇厚。
遠遠隔着的時候咒靈還未察覺,直到她落入大本營的那一刻,它才捕捉到若隐若現的香味,僅僅一聞就頭皮發麻。
越靠近越清晰,越陶醉。
咒靈隻害人,不吃人,他們往往以人類的負面情緒為力量源泉,眼前這個少女是第一個引起它食欲的人類。
絕妙的是她孱弱無力,像天生無殼的牡蛎,豐腴軟嫩的白肉顫顫巍巍,沒有任何自保能力。倘若周圍沒有咒術師保護,誰都能吃一口。
咒靈饑腸辘辘,不停吞咽口水,恨不得當場把她剝皮拆骨、吞吃入肚。
“對了。”
“牡蛎”忽然開口了。
她就站在那兒,任憑大風吹動她的衣擺,腰背挺拔如一根鐵針,眼裡沒有絲毫怯意,甚至嘴角還帶着不屑的笑意。
“我朋友把你家幻境撕出的那幾條縫......你補好了嗎?”
咒靈忍不住了,猛然張開血盆大口,上下颚張開的角度幾乎可以拉成一條直線,犬牙如尖刀交錯,涎水流到地面上,眼睛倒映出千鈴的臉龐。
她站在原地,平靜而冷淡地面對深淵一般的巨口。那一刻的時間仿佛摁下慢放建,每一秒都拉得格外漫長。
寒光閃過,腥味撲鼻,下一秒天旋地轉。
龐然大物飛撞到牆上,發出巨大的聲響,牆灰簌簌掉落。
滑落到地面的那一刻,咒靈依舊還沒反應過來,而千鈴不動如山,隻有背後的疾風咆哮。
怎麼會???
咒靈在眩暈中,大雨中響起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它面前。
“蠢貨。”
冷冷的聲音砸落地闆,千鈴半蹲在地上,高高在上地俯視它,陰影遮住它的面龐。
一模一樣的位置、完全相同的姿勢,獵人和獵物的身份完全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