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前。
穿戴整潔的偵探看着面前個頭矮小的老人,自己動手将他的頭從脖子上擰了下來。
他臉上的表情,還停留在對身後這位偵探實力的嫉妒,和突如其來不受控制的恐懼上。
但很快,當他自己的手以一種反人類的方式,硬生生将頭顱往上拔的時候,他表情中的細節又被鋪天蓋地的絕望所污濁。
人類的頭像球一樣咕噜噜地從樓頂墜落,很快将誕生出某種毫無理智和同理可言的怪物。
而無頭的殘屍依舊穩穩當當地站在歇洛克的面前。
光滑的蛇從那具屍體斷頭的截面口鑽出,赤紅的眼眸在看他,然後張開腥臭的嘴,直至口腔内部翻轉,詭異的反向生長包裹住蛇的頭顱,再從光滑的皮膚表面生長出新的五官。
這是一名女性長相的人面,五官溫婉動人,叫人覺得是置于花前微笑招呼,談吐文雅的貴族淑女。
但她突兀地從那無頭老人的屍身裡生長出來,像是從錯誤腐爛的土壤裡盛放的明豔鮮花。
【想不到會在這裡見到你。】
【總是說着不要竭澤而漁,但實際上想要單獨享用美食的心比誰都強烈嗎?】
女人笑意盈盈地和他打招呼。
但她說的話,并非人類所能聽懂和理解的任何詞彙。
她甚至不需要開口,就能傳達自己要表達的含義。
歇洛克神情不變,看起來一點也不想和其寒暄。
相反,他強調了一句。
“我,與祂并非一個整體。”
【哦……黑鴉中的兩隻白鴉。】
【你渴求着非凡不同的自我,又渴求着與人類一樣的情感,矛盾又貪婪的個體。】
老人的身體還站在原處,但女人的脖子越伸越長,猶如軟體的蛇繞過幾個圈再将臉對準看着他。
【你還為自己取名,試圖将自己和人類置于一個立場,做出一些從未做出的選擇。】
【但你的所作所為,也不過稍稍推遲餐盤上的蓋子晚一些打開的時間而已。】
“說完了嗎?”
【沒有,不過這不妨礙我們的對話。】
女人微笑,吐出鮮紅的蛇信,她的話語裡像是也沾滿了月光花和群星草焚燒後的香氣,還有一種不容忽視的腐爛蘋果的氣息。
瞬間,歇洛克手中的餐刀已然捅入那細長的頸脖中。
女人不在意地笑着,笑聲裡滿是無法被常人所理解的細碎呓語。
她将頸脖轉了個彎,于是光滑的皮膚成了蒼白的石壁,轉化後的秘銀刀具無法在上面留下任何的痕迹。
她行動自如地縮緊頸脖,像纏住獵物的巨蛇,每一次呼吸的吞吐都在加重力道,直至将獵物全身的骨骼都被碾碎成無法再度拼接的殘渣碎片。
這樣的力道遠比一條巨型森蟒的絞殺力更強,四周不知何時爬滿了水汽,潮濕陰暗的環境助長腐綠色的斑菌滋生,堅實的鐘塔好像被蛀空的高樹,由裡到外地開始腐化坍塌。
光滑到看不出鱗片痕迹的蛇絞死他的生路,将其拖向更高的天空。
女人對他露出微笑的面容。
【你要以人類的軀殼對抗嗎?他們的身體脆弱到難以想象,哪怕是對付你,我也隻需要用一隻手就足夠。】
偵探的身軀裡傳來骨頭斷裂的聲響,這樣的劇痛足以從生理上打垮一個正常人的理智,并結束他的生命。
但偵探的語氣還是和之前一樣鎮定,仿佛幾秒前被緩慢捏碎的不是他的骨頭,而是一個毫不相幹的工藝品。
“裝腔作勢得太過明顯。”
“當你的視線還隻停留在狹隘的果實之上時,薩麥爾已經找到了合适的容器,親力挖掘更深的根部,并試圖将整個果樹移走。”
“恐怕就連别西蔔也快你一步,找到了更快攫取根部的力量。”
“你狹隘嫉妒他者的心,限制了自己的眼界,或許連選擇進食的靈魂品質都不夠上等耀眼。”
他感慨。
“利維坦,如果隻是這樣的話,你在還沒有坐上餐桌前就已經輸了。”
【閉嘴!】
魔鬼的尖嘯變得刺耳,很快又自顧自地恢複平靜,仿佛剛才失控的也并非自己。
【餐桌旁的位置有限,做不到拿起刀叉,就會淪為刀叉下的食物。】
女人的面容上又重新浮現端莊的笑意。
她故作親和地說道:
【你自甘跳進餐盤中,小心就再也跳不出來。】
仿佛巨蛇的蒼白頸脖又一次縮緊,要将他的這幅皮囊徹底碾成血肉模糊的樣子。
歇洛克說道:
“重塑一個身體是很麻煩的事情。”
女人咯咯笑着。
【那為什麼不像我一樣,随時可以重新換一個新的?】
【你的本體又在哪裡?不帶在身邊嗎?你不怕被那些弱小,但有時也能做出奇思妙想的人類破壞嗎?】
“有時你聒噪得就像長舌的鳥。”
【可惜你這隻鳥,将先被我這條蛇吃掉。】
老人的身體徹底化作一灘肉泥。
從那具腐朽老化的身體裡脫胎的,是宛若新生兒般白皙細膩的肌膚。
但這身軀也并非常人所能接受,它既有類蛇的形體,又有類人的肌理,可若不小心觸碰,感受到的卻隻有石塑般的堅硬和冰冷。
比莊園中任何一條人首之蛇都要強大恐怖的怪物,在背後某種存在的操控下,發出尖銳的哮鳴聲,帶着他往高空升去,随後以蛇尾作鞭,狠狠将他往下抽打。
猛然爆發的力道,足以将一輛沉重的火車直接脫軌。
按理說,人類的身體會瞬間變得七零八落,最後被鐘塔底部的碎瓦殘骸所埋葬。
但預想中的滿目狼藉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