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客廳内,裴旭整個人蜷縮在地,小臂搭在桌面不斷掃動,卻怎麼也夠不到那隻近在咫尺的杯子。
他腳邊是被碰翻的大型水壺,喉嚨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扼住,氣流在堵塞處艱難地徘徊。裴旭對這種感覺并不陌生,一個沒有吞咽能力的人,吃固體食物總會面臨着堵塞食道的危險。
五年來他幾乎日日都以吃流食飽腹,無論再美味的佳肴,都會被一并送進那台冰冷的榨汁機中。就連偶爾點的粥類外賣也隻能将那些固體食物過濾出來才勉強入喉。
所以,裴旭讨厭進食。尤其是在前半生嘗過不少美味後,後半生再面對那些流體漿糊就更加感到生理厭惡。
可今天不同,他實在太餓了。正巧碰上榨汁機報廢,時間太晚常點的粥鋪又沒人接單,鬼使神差的,他抱着僥幸心理打開了桑離送來的那袋粽子糖。
撥開外包裝,用刀身碾成渣碎後再慢慢送入口。
他也并不是沒有嘗試過吃固體食物,隻不過以失敗居多,每次都要做很長時間的心理建設。然而這次,沒有例外的,他又失敗了。
諾大的房間隻有電腦屏幕亮着,上頭播放着一局未盡的遊戲,與其相連的耳機裡時不時傳來陣陣雜音,像在急切地呼喊某人。
裴旭嘴巴大張着,卻隻能發出一陣微弱的“咯咯”聲。
門外,桑離腳步懸虛,想直接喊話問他有沒有事兒,又感覺大半夜來敲一個男人的門不太好。
于是,她鼓起勇氣輕輕扣了兩下門闆,道:“哥,你那兒有鍋嗎?”
好樣的,大半夜來問一個連話都沒有說過的鄰居有沒有鍋,這跟問幼兒園同學借錢有什麼區别?
桑離還沒來得及說第二句話,手機短信突然彈出一條消息。
前幾天那張放在他門口的紙條上,她除了留下自己的微信号碼,還很貼心地附上了手機号。
總感覺這種人不會輕易地讓出自己的好友位。
所以現在,這位“鬼”鄰居選擇直接給她發短信。
桑離打開手機,看到屏幕上一個不大不小的“滾”字時,二話不說立刻轉身走回了自己房間。
門内,裴旭單手端着水杯,掃向手機屏幕的眼神不帶一絲溫度。
他望着地面上零件散落一地的水壺,無聲地歎了口氣,随後打開燈,雙膝跪地開始收拾起來。
“裴錢貨人呢?!不想打了好歹說一聲啊!”
耳機那邊的人愈發暴躁,直到裴旭掐斷了電腦。
……
初來乍到,桑離原先以為可能滬都就是這樣,大城市熙熙攘攘,沒有這麼濃的人情味,鄰裡之間隔着的牆看不見摸不着卻比銀河都寬,醫院裡每個人都按部就班,除了工作往來之外不會有一句廢話。可盡管如此,當她到樓下叔叔的攤位上買早飯時,下班回家跟公寓門口的保安大爺打招呼時,把配好的藥膏交到滬上阿婆的手裡時,他們臉上洋溢的笑卻也令她無法忽視。
她在熟悉這個城市的同時,這個城市也在潛移默化的影響着她。
某一天下班回家,桑離剛走到公寓門口,就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玻璃門前與外賣小哥争論着什麼。
但從遠處來看,與其說是争論,不如說是外賣小哥在一個人唱獨角戲。
小藍人唾沫橫飛,手舞足蹈。反觀裴旭頭也不擡的打字,以幾秒幾秒的頻率将手機舉到外賣小哥面前。
桑離放慢了腳步,現在這個距離不足以讓兩人注意到她,卻又能聽個真切。
“大姐都跟你說了拿錯了,送錯了!賠錢?人家不要啊!”外賣小哥臉漲得通紅,脖頸經脈贲張,情緒激動:“他說額外出錢讓我去給他搞台榨汁機,這麼晚了我上哪兒整去?”
裴旭還是一如既往地戴着黑口罩,眼底神色複雜,白色外套的衣擺被風吹得不停搖曳。
“不是電話給他沒用,人是個啞巴你跟他怎麼講?”
外賣員脫口而出的一瞬間,裴旭原本深邃清冷的眼眸裡驟然泛起一絲漣漪。那對英挺眉毛不易察覺地輕挑了一下,随即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仿佛剛才那瞬間的情緒波動,隻是旁人的錯覺。
桑離心中一驚,怪不得自己兩次找上門對方都一言不發,也難怪阿婆說1302住了個鬼,這下全都解釋的通了。
她隔壁住着的鄰居先生,是個啞巴。
裴旭低頭揉了揉眉心,在手機上打了一連串文字剛想舉起,不料遠處一道女聲闖過來,打斷了他的動作。
“哥,别激動别激動。”
桑離陪着笑,好聲好氣地加入對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