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離這才發現，這分明是一個已經崩潰到極點的人。

他不遠千裡趕來尋她，她卻視若無睹發起脾氣。桑離不知道裴旭為何突然變成這樣，隻覺得自己剛才一上來就質問他的行徑實在是可惡。

明明已經共情了他的過往，卻還是沒能克制住内心那股躁動。她蹲到裴旭跟前，用拇指一點點抺去他的眼淚，随後伸出手，輕輕攏住了他的頭。

裴旭縮在她懷裡，肩膀不受控制地抖動着，他将桑離的衣擺緊緊攥住，喉嚨裡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眼淚早已決了堤。

桑離閉上眼，靜靜感受着懷中人的溫度，

“放心，放心，我絕對不會丢下你的。”

聽了林序然的話後，她無法想象裴旭這些年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十幾歲的少年在舉目無親的國外遭遇兇殺案，從風華正茂的留學生變成足不出戶的啞巴，那些被黑暗籠罩的日子，他獨自蜷縮在角落裡，無聲地咽下了多少恐懼與絕望？

桑離擰起眉，鼻尖不自覺地湧上酸澀，她一遍遍撫着他的後背，裴旭哭的一抽一抽，無論桑離如何安撫都始終抓着她的衣服不肯放手。

雨水将兩人的身影浸沒在霧中，桑離一直覺得，她是個有原則的人，要說什麼追蹤手機定位，換任何一個，她絕對立馬翻臉，從今以後再不來往。

也隻有裴旭，才能讓她心甘情願地破例。

不知過了多久，雨勢漸歇，雲收霧散。世界一點點安靜下來，空氣中滿是清新的水汽。裴旭探出頭，睜開眼就直直對上桑離溫柔的目光。

“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愛哭？”桑離打趣道。

裴旭嗔了聲，故作淡定地移開眼，就差把“才沒有”三個字寫在臉上了。

由于在雨中待了太久，桑離的頭發全被打濕了。她将劉海撥到一邊，綴着的露珠滴到了裴旭臉上。

他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涼意驚到，下意識眯起了眼。濃密的睫毛上挂滿了晶瑩的水珠，随着他的動作輕輕顫動，看着男人這副模樣，桑離心裡倏然生出一股邪念。

下一秒，她舉起手猛拍自己的臉，試圖讓大腦清醒過來。

裴旭吓了一跳，趕忙去抓她的手。

誰知這一抓，桑離就再沒給放開。

她牽着他走到學校的失物招領處，将那把透明傘放到了指定的樓筐中。在微信上跟學弟打過招呼後就急匆匆地離開了。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過年的街道熱鬧非凡。相比起滬都的冷清，酥州就顯得年味十足。燈籠沿街排列，店鋪張燈結彩，路燈杆上的中國結，紅色的絲線在燈光的映照下閃爍着耀眼的光芒。

桑離帶着裴旭穿過人群，一路上有不少人都向他們投來異樣的目光，畢竟渾身濕透的一男一女牽着手上街真的很難不讓人浮想連篇。

裴旭被熱鬧的景象吸引了目光，原本沉寂的雙眼此刻熠熠生輝。桑離回頭看到他這副模樣，心中忽然一緊。她還沒搬來的時候，他是怎麼過年的呢？

桑離不願細想，身後裴旭頓住了腳步，輕輕拉了下她的腕。

他伸出右手比作一個“6”，手背朝外用小拇指向前劃了一下，又換了食指在胸口輕點:

【去哪？】

“開房。”桑離不急不慢。

【？？？】

裴旭愣了神，下一秒已經被帶到了酒店大堂。

桑離挑了家先前她在外頭旅遊時住過的連鎖品牌，前台站着個小姑娘，看着二十五六的樣子。見到兩人先是詫異了幾秒，随後就又換上了親和的笑容。

“還有房間嗎？”桑離牽着裴旭問。

“稍等哦。”小姑娘的目光掃向電腦。

氛圍安靜了一瞬，裴旭望着桑離的背影。大堂不遠處的沙發上坐着幾個女生，嘈雜的私語傳進他的耳朵。

裴旭皺了皺眉，自從他不能說話後，聽覺就變得異常靈敏，這估計是啞巴的通性。

“快看……牽着手诶~”

“小帥哥喲。”

“好甜蜜哦……”

他低下頭，用劉海蓋住眼睛，兩人相扣的手掌在腦中不斷放大，裴旭咽動了下，心緒被攪得亂七八糟。桑離忙着跟前台溝通，絲毫沒注意到身後人的異樣。

過年各種酒店的價格都暴漲，雖說來酥州旅遊的人多，但還是給桑離撿漏到了一間大床房。

接過房卡後她領着裴旭走到電梯口，期間還不忘給俞卿丹發去消息，說有朋友臨時來酥州找她，自己晚上不回家了，在外面住。

這家酒店主打的是精品快捷，所以房間不大。不過好在環境幹淨，裝修清爽。桑離直到進門的那一刻才放開裴旭的手，她打開空調，将身上濕透的外套脫掉，從淋浴間随手撈了一塊浴巾披到他的肩上。

桑離:“我先去洗，盡量十分鐘搞定，你把這個披好，别感冒了。”

裴旭乖巧地點點頭。

“還有，房費我付，那麼點晚飯的任務就交給你啦。”

眼看少女進了浴室，裴旭靠在牆邊，發絲間的水珠從臉頰滑到鎖骨。他攤開左手，掌心還帶着一絲餘溫，雨水同汗水交融，糾纏在一塊，裴旭擡起臂，凝視着掌中那層即将消散的水霧，逐漸愣了神。

鬼始神差的，他将掌心一點點貼到了唇邊，直到覆蓋整個面頰，下一秒，男人深嗅一記，在聞到那抹幾乎消失的香味後頓時欣喜若狂。裴旭的喘息加重了幾分，眼尾逐漸染上媚色……

……

桑離從浴室走出來時，桌子上已擺好了肯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