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請仔細調查姬師妹,她或許與魔宗卧底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鹿鳴意終于将這壓在她心頭的話說了出來。
而姜流照聞言,眉頭頓時緊蹙,在白皙細膩如玉般的額間留下一道痕迹。
她細細摩挲着手指上瑩白的儲物戒指,沉默良久後才開口:“你為何這麼說?”
鹿鳴意微微吸了一口氣,解釋道:“自一個月前從昏迷中醒來,我偶爾會聽到一個聲音。那個聲音很像姬師妹的,我聽到了幾句說……”
她把自己在姬緒雲那兒聽到的話複述了一遍,注意到姜流照的神色越來越冷峻。
姜流照不苟言笑,但鹿鳴意與她相處的這些歲月裡,她也多是清冷溫和的,遠稱不上“冷漠”。
可此時,鹿鳴意卻是真切感受到了眼前女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意與威壓。
“……師尊?”她喚了一聲。
姜流照望着她,阖上眼眸輕輕吐息。
殿内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沉默到讓鹿鳴意的心逐漸下沉,
待沉底之時,姜流照動唇,然而說出來的話,卻讓鹿鳴意遍體生寒:
“你僅憑自己聽到的、不知來曆的聲音,就懷疑自己的同門?”
“甚至這個對象是與你交情匪淺的師妹?”
女人的長眉緩緩舒展來開,美麗得不可方物的臉上此時面無表情,鹿鳴意卻覺得像是布上了一層薄冰。
那雙墨色的眼眸,雖然像往常一樣深邃不可見底,可她卻讀出了隐隐的憤怒與失望。
鹿鳴意登時感覺心髒像被刀攪般抽痛起來。
她想過跟姜流照說,對方可能會難以接受;可不曾想,姜流照卻是半點不信的意思,甚至懷疑她别有居心。
被信任的師長質疑,這顯然是非常不好受的。
她忍不住為自己辯解:“師尊,我絕非肆意猜忌師妹!事實上,我已經經過了謹慎的對比,知道這聲音并非是空穴來風!”
“那麼,這就能證明你所聽的都是真的嗎?”
姜流照平靜到冷漠的眼中倒映着鹿鳴意的身影:“這個聲音從何而來,有何目的,你可找到了答案?”
“我一直想找到!”
鹿鳴意說着就有些委屈,這一個月來她一直擔驚受怕,偏偏這事不是個能随便傾訴的。
就像她最初在藏書閣看的那些書中所寫一樣,“聽到莫名的聲音”在修仙界内,多半是“不詳”的征兆,不是走火入魔就是惡鬼纏身,更逞論她如今還頂上了一個“預言之子”的名頭。
如果不是事關魔宗……鹿鳴意絕對不會向任何人提及自己聽到的聲音的。
但姜流照不為所動:“‘想’,那便是還未找到。”
鹿鳴意近乎要被她眼中的冷光刺傷,也更加氣憤和委屈。
她想,師尊既然一點不信她,那自己不如幹脆就把在師尊這兒聽到的幾句話說出來與她對證。
然而話到嘴邊,面對姜流照如冰鋒般的神色,鹿鳴意竟覺得自己仿若失聲,那幾句話怎麼也說不出來。
即便那些話語焉不詳,可處處透露着姜流照對她的懷疑。
在本就不信任的前提下,如果她說出來了那些話,姜流照又會如她所想,轉而信任她嗎?
心中百轉千回,鹿鳴意壓下了那些要全盤托出的念頭,但這樣一來她卻是更為煩悶。
放在身側的雙手握成拳,她口頭上不落下風道:“是!可是,魔宗之事怎能疏忽?況且我隻是向師尊請命調查姬師妹!”
若是那群執法堂的門徒在這兒,必然要目瞪口呆,震驚于天下居然還有人敢如此強硬地頂撞長虹劍尊。
“好。”
姜流照突然應下,反倒讓鹿鳴意驚詫。
“執法堂下一次輪值在三天後,我便請令由你擔任這一次輪值的判官。你所說的調查姬緒雲是否為魔修一事,我将給你等同于一峰之主的執法權。”
她們分明是面對面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可鹿鳴意卻覺得自己完全被姜流照的視線俯視籠罩。
而她的師尊,就這麼冷漠地說出最殘忍的話:“如此,三日後就由你去親自羁押審訊姬緒雲。”
今日,她因為宗主的一道預言而被扣上莫須有的罪名、押入執法堂;現在,她要因為那不知來曆的聲音去懷疑與她交好的姬緒雲是魔宗卧底,甚至要求師尊去調查。
姜流照這番話,無非是想讓她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鹿鳴意想:如今她在師尊眼裡,恐怕已經是個整日不思進取、不守規矩,還品行不端的人了。
畢竟,過去百年在劍峰,姜流照除了教授鹿鳴意赤霄劍法與修煉之術外,對她旁的功課要求也極為嚴格。而日後若要成為一峰之主,心懷天下,德行操守這些更是授課的重點。
同門之間猜忌告狀,還是自己的親傳門徒,用的甚至是魔宗卧底這個理由,這種行為會讓姜流照多麼震怒。
可她想到在蕭雨歇那兒聽到的謝釋疾的名字,沈鳴筝那兒嘲諷的話語和她愈發喜怒無常的脾氣,師尊對她逐漸無情的評價……
還有這一個月以來的輾轉反側。
鹿鳴意好不容易氣色好轉的臉龐,此時又變得煞白一片,但她的聲線已經不再發抖,反而是愈發堅定,說:“好,那就我來。”
姜流照阖上了眼,不知是否覺得鹿鳴意已經誤入歧途無藥可救,她隻緩聲道:“你當真如此堅持?”
“我知道這件事聽起來很荒謬,但我不能就這麼放過。”鹿鳴意是依然不肯退讓。
姜流照垂眸看着眼前人低頭時露出的小小的發旋,注意到鹿鳴意的雙手從方才起就緊緊握着,白皙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見。
淩霄閣大殿内又陷入了一陣死寂。
仿佛過去了許久,鹿鳴意才又聽到了姜流照的聲音:“你說調查一事,此次我便走這一趟。”
姜流照退讓了一步,答應了她的請求。
但鹿鳴意完全沒有獲得任何正面情緒。她甚至在想,師尊是否真的會去調查,還是隻為了搪塞她?
随後,她又聽到:“這些時日你便待在自己的那間卧房裡,沒有要事不用出來。”
這是要關她禁閉了。
鹿鳴意說不清此時到底是氣憤多點還是難過多點,但她不想讓自己在姜流照面前更顯難堪,于是提起一個笑起身行禮道:“多謝師尊,那徒兒便聽令退下了。”
姜流照沒有看她,隻是亦如平日一樣淡聲說:“嗯。”
見此,鹿鳴意終于是待不下去了,垮了笑快步朝内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