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她師尊真的會有“乖巧的笑”這種表情嗎?
畢竟在鹿鳴意的記憶裡,從第一次見到姜流照起,對方就一直是這幅不苟言笑的樣子了。
“宗主師姐身體虛弱,需要定期用靈火去除寒氣才行。恰好今日走不開,本尊便叫了明萱師妹。”姜流照開口解釋。
“咳……多謝小照。”女人眯了眯眼,似乎是在笑。
而反觀她師尊,依然不為所動。
師尊也太嚴肅了點!
鹿鳴意不由得在心裡評價了幾句,宗主這一看當真是時日無多,師尊既然這麼關心對方,也該多留點溫情的時刻吧?怎麼能還這麼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樣子!
“那、你們就都下去吧,我有幾句話想同鹿師侄說……”
兀地,女人将視線落到了鹿鳴意身上。
這番對視,鹿鳴意才發覺宗主的眼睛竟然是一片淡藍色,而不知是否是瞳色詭異,她突然感覺一陣涼意從腳底升起。
“是。”明萱隐有擔憂地瞥了鹿鳴意一眼,還是聽令退下。
但姜流照并未動。
“咳咳,小照……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女人捂嘴咳嗽了好一陣。
然而姜流照隻是淡聲道:“并沒有。但為靈火,本尊還不能離開正清堂。”
但見到這一幕,鹿鳴意想到自己前幾天,那般費力想找到姜流照,結果隻是被對方冷言質疑一番;這會兒在宗主這裡,宗主讓姜流照走她都不走的。
她想,姜流照說要調查姬緒雲,也不一定是搪塞她,但排序得是在照顧宗主之後了,
信任在意與否,頃刻間已經可見。
鹿鳴意還在為自己感到幾分郁悶,就聽見台上女人說:“咳……好吧。鹿師侄,你走上來一點吧,我後面可能沒什麼力氣,說話聲音也會小的。”
注意到宗主的頭發中已經摻上了盡半數的白發,鹿鳴意蹙了蹙眉頭,還是忍不住半跪禀道:“宗主,您應當以身體為重。若是不舒服,去内殿說也是可以的。”
宗主一愣,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輕笑着開口說:“呵呵,你倒是個體貼善良的孩子……沒事,就在這大殿裡吧。畢竟……怎麼着都該正式點。”
鹿鳴意聞言,還是聽令地走上了幾級台階,來到了宗主的對面。
離得近了,宗主那一雙淡藍色的眼眸更顯得又幾分迷離詭谲。
鹿鳴意前些日子才剛去翻了宗主的生平。
宗主名為盛夜,号碧月劍尊。
作為太清宗的第一百零九代宗主,盛夜出身自凡人界的一戶普通人家,而非在修仙界。她至今應該有千餘歲了,這般歲數達到洞虛巅峰的修為,與金水木三靈根的天資,在曆任太清宗宗主中算不得多麼出衆,但一身奇門易數的本領,稱得上獨步天下。
她的眼睛會變為這種淡藍色,還有虛弱的身體,多半是由于蔔卦太多、窺探天機所導緻的。
鹿鳴意毫無顧忌地與盛夜對視,她長睫一顫,便從宗主眼中看到了笑意的波紋:“你……不怕我的眼睛嗎?”
她也跟着眨了眨眼,如實說:“頭一次見會覺得有點新奇,但……很漂亮的。”
“很多人,會很害怕我的眼睛,覺得我會窺探她們的命運。”可能是因為說多了話,盛夜的聲音已經有些嘶啞,“鹿師侄,我已經聽說了,因為我的那份卦辭,讓你在宗門内飽受非議……我很抱歉。”
“宗主您言重了。”鹿鳴意當即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想,這和您是沒有什麼關系的。”
若說來之前,她還對盛夜有那麼幾分埋怨,覺得這人有事沒事為什麼非要算那些莫須有的卦;這會兒見到盛夜的樣子,鹿鳴意是一點怨念都不再有了。
甚至此時見盛夜行将就木的樣子,鹿鳴意心中甚至還升起了幾分悲憫。
天下道法萬千,盛夜也不過是修習了蔔卦的術數,卻要遭遇如此折磨,當真是不公。
“哦?可是……做出卦辭,是我。”盛夜目不轉睛地盯着鹿鳴意。
“卦辭本身并不會為我帶來什麼影響,帶來變故的,當是聽到卦辭的人。”鹿鳴意果斷道。
所謂“預言之子”的卦辭流傳開來而導緻她的境遇再度變化,其一應當怪魔宗,故意歪曲内容讓預言與魔宗扯上關系;其二要怪那些偏聽偏信的人,畢竟隻是個預言而已,又能産生什麼?若是算命之術當真如此厲害,宗主難道算不出自己如今會遭遇性命之憂嗎?魔宗又怎麼會日漸壯大而依然沒有被正道消滅?
而聽了鹿鳴意的話,盛夜低笑了幾聲:“你……當真是個好孩子啊。”
盛夜的态度倒是讓鹿鳴意有幾分意外,她還以為盛夜作為蔔卦之人,應當對卦辭深信不疑的,卻不想對方連着誇贊她。
且不論心中怎麼想,鹿鳴意還是垂眸低頭以作謙遜。
殿内沉寂片刻,鹿鳴意沒有再聽到盛夜的聲音,便想擡頭想問盛夜叫她來到底是為何事,總不能隻是為了道個歉吧?
然而她一擡眸,就見到了極為駭人的一幕。
盛夜突然瞪大了眼睛,神情猙獰,鮮血自她口中溢出,像是見到了什麼極為恐怖的東西一般!
她顫巍巍地擡手指向鹿鳴意,口中還發出“嗬、嗬”的刺耳聲。
鹿鳴意離盛夜相當近,她眼看着盛夜似乎要向她撲來,忍不住想要後退。
一直在台下站着的姜流照已經瞬間來到了鹿鳴意身旁,将她的肩膀攬住,往後帶了一步,拉開了兩個人的距離。
盛夜的喉嚨裡依然在發出“嗬、嗬”的怪聲,鹿鳴意看到她的眼睛瞪大到幾乎要突出眼眶,那雙無神的藍色眼睛死死釘在她身上,仿佛她是什麼怪物一般。
随後,盛夜身子劇烈一抖,倒在了地上不再動彈。
看着那灘鮮紅的血液,還有穿着華麗白袍倒在地上的枯槁人形,鹿鳴意頭暈目眩,下意識地尋向她此刻最信賴的人。
但她第一次,在姜流照那素來波瀾不驚的墨眸裡見到了如此明顯的波動。
鹿鳴意沒有看明白其中蘊含着何等複雜的情緒。
她隻覺得自己仿佛墜了下去。
太清宗第一百零九代宗主盛夜暴斃于正清堂大殿内。
而當天,九洲内就流出傳聞,是“預言之子”鹿鳴意害死了這位苦命的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