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不瞞她,“朕是有想法,但朕更想聽聽你的意思。”
鄭言熙笑意微滞,“陛下又給臣妾出難題。”
她沉吟良久,方道,“依臣妾看,不如就将那宮女送去大長公主府,再令大長公主上折自辯,若大長公主真有悔過之心,陛下大人大量,不如饒她這一次。”
皇帝嗯了聲,不再言語,隻專心與她下棋。
午後,謝靳白從永安宮出來,下了兩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命刑司杖殺明霜,并令各宮的宮女、太監前去觀刑,以正宮紀,再命郭全出宮,親自将明霜的屍體交到大長公主手上。
第二道旨意,晉鄭言熙為四品貴嫔,并賜封号懿,一應俸祿賞賜比照二品妃位,遷居永安宮正殿,曉谕六宮。
——
天氣日漸轉暖,冬雪消融,徙雁回巢,冬日裡的風波逐漸平息,從新桃初綻到荷香滿徑,似乎隻在一夜之間。
三月初各州秀女入京,一輪一輪地篩選完,已是仲夏時節。
對于時間的流逝,蕭長甯原本沒有太真切的實感,隻是看着潘美人日漸隆起的小腹,她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入宮,已有半年光景了。
大選已畢,全程由禮部官員和惠妃、懿貴嫔二妃全權操持,最後冊了新妃二十人,依照舊例都冊封為采女,暫居曦和殿,待皇帝召幸後正式賜予位分和居處,再論搬出之事。
說是采女,其實就是無品級庶妃,即待召秀女,和宮女沒什麼區别。不過她們不用像宮女一樣整日勞作,也可以同嫔妃們一樣在宮中大部分地方走動。
蕭長甯和陸瑩從甘泉宮請安出來,閑聊起此事,“忙完大選的事,惠妃娘娘也能好好歇一陣了,果然,這人一忙起來,氣色都不如從前好了。”
陸瑩笑她,“就你最愛偷懶了,最近都少見你出門,在屋子裡鼓搗些什麼?”
蕭長甯一件一件說給她聽,“看看話本、寫寫字,困了就睡,醒了就鼓搗點吃的,要不就是和青蕪她們打牌,姐姐要一起來嗎?”
陸瑩搖頭,笑罵道,“小豬,阖宮裡就你最自在了。”
蕭長甯哼了聲,“好呀,陸姐姐文文靜靜的大美人,竟這樣說我!”
陸瑩直笑,笑夠了,想起正經事來,問,“你有收到曦和殿的拜帖嗎?”
蕭長甯想了想,“有一些,但我沒仔細看,怎麼了?”
陸瑩說:“新采女們要想搬離曦和殿,成為真正的主子,就得得到陛下的召幸,正式冊下位分。她們不敢擅闖長青殿,隻能在後宮裡下功夫,這幾天,甘泉宮和永安宮的門檻都被踏破了。”
青蕪在蕭長甯耳畔輕聲道,“奴婢聽曦和殿的宮女們說,有一位姓薛的采女,生得…極具媚色,又善舞,身姿柔若無骨,纖纖弱質,接連兩日被傳去甘泉宮說話,想來…已得了惠妃娘娘的青眼。”
因着青蕪的一番話,回到自己殿裡,蕭長甯讓她把收到的拜帖都拿過來看看。
不看不知道,一共就二十個采女,蕭長甯收到了十六張拜帖。她随手翻了翻,看拜帖上的落款——裴采女、謝采女、李采女…
青蕪低聲勸道,“若主子真有心要扶持一二采女,可得早點下手了,等惠妃和懿婕妤那兒挑完了,剩下的就都是些不成氣候的了…”
惠妃手握大權,雖寵愛平平,但陛下對她還算信賴;懿婕妤就不用說了,有權有寵,封妃是遲早的事,說不準還能往那個位置上夠一夠。
連她們都這樣着急的想要扶持人手,建立自己的勢力,更别提下頭的溫貴嫔她們了。
可是,她無法想象,要怎麼做,怎麼說呢,才能把想要依附自己的采女引薦給皇帝,她說不來,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罷了。”蕭長甯輕歎口氣,把拜帖遞還給青蕪,“分朋引類,扶持自己心腹,這樣的事情我做不了。”
青蕪無法,默默地抱着一堆拜帖出去了。
一日午後,甯嫔做東,邀請了儀嫔、蕭長甯和陸瑩在聆音榭聽曲賞景。
樂坊的伶人彈了一首舊曲,叫《長樂調》,琴聲悠揚,聽得人昏昏欲睡。
蕭長甯就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她又回到了榮國公府,在府内的一方荷塘内,她跌坐在岸邊,目光下垂,神情呆滞。
周遭有榮國公府的小厮們,他們圍着她,指指點點,還有蕭長樂和她的閨中好友們,她們站在荷塘的另一岸,臉上是嘲諷的笑容。
蕭長甯似乎已經意識到這是一個夢,且是幼年時才會做的那種,荒誕的、怪異的,但這種種荒誕怪異中,又透露着真實,讓人難辨真假。
她固執的覺得,現在的生活,已經全然不是從前的樣子,她不再需要時刻提防着旁人的暗害……不對,她仍舊需要提防。
有人朝她扔石頭,有人朝她吐唾沫,此刻她更加堅定,這是一個夢了,她掙紮着醒來。
醒來時,周圍多了許多人,太醫、嫔妃、宮女太監…甚至,皇帝也在。
蕭長甯以為自己還在做夢,也沒起身給謝靳白行禮,隻是呆坐在原地。
皇帝發現她轉醒,眼前一亮,“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周遭的一切聲音在皇帝出聲的瞬間靜止了。
“…陛下?”蕭長甯伸手去觸摸皇帝的皮膚,察覺到溫熱的實感,她連忙縮回手,“您…怎麼在這裡?”
陸瑩解釋道,“方才正聽着曲呢,你就睡着了,怎麼叫也不醒,甯嫔姐姐以為你出了什麼事,差人請了太醫,太醫一把脈,你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了。”
蕭長甯這下實打實被驚住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好,語無倫次道,“臣…臣妾…身孕?”
皇帝點頭,“太醫說了,初有孕的人總是覺得疲勞,嗜睡,朕抱你回去睡吧?”
蕭長甯臉頰一熱,“陛下說什麼呢,臣妾自己能走。”
這麼多人看着,像什麼樣子?
皇帝托着她的手臂,将她半抱起身,不顧周圍所有人的目光,“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