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暧昧的光線柔和勾勒着桌邊人的輪廓,和着背景隐約幾聲爵士樂落入杯中的酒裡,令人目眩。
被圍繞着的,是對酒吧常客們來說面孔略顯陌生的一男一女。
兩人相對而坐,各自手執一張紙牌,将牌面面向對方置于額前,又分别拿出了手邊的一個籌碼。
在所有的玩樂環節裡,池觀月最愛挑選社交面具的過程。
其次就是享受扮豬吃虎時,周遭在她眼下自诩技高一籌的樣子。
此次出發前她依然興緻十足地打定了主意——由内到外換上一副驕矜人設,高奢短裙細高跟加身,舉手投足間演盡旖旎而不自知。
長腿交疊優雅落座在五号桌一側,看向對面又拿出一個籌碼。
對面的人看着她手裡那張2,做出了相同的動作。
視線下移,往來對立的目光拉鋸出微妙火花。
除去與兩人各自一同前來的朋友外,圍觀的人大多是來看熱鬧的。
氛圍劍拔弩張的兩位,其實也是今晚第一次見。
明明兩個長相如此出挑的人,總該給人留下些印象才對。
圍觀的男男女女人脈網不可小觑,但任憑他們如何互相打聽猜測,都無法拼湊出有關面前兩人一星半點的信息。衆人眼見交談無果,最終隻得被兩人精彩的較量吸引駐足觀看。
所謂較量,其實核心倒更像是心理戰術。
印第安撲克——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到自己的牌面,面對面的兩人要根據對方的點數進行下注,點數大者赢得所有下注的籌碼。
規則很簡單,精彩的是博弈過程。
以籌碼下注,然而其實并沒有什麼賭注,兩人隻是借着娛樂的名義想壓對方一頭罷了。
池觀月把她手邊一半的籌碼推了出去。
坐在她對面的男人眉眼舒展深邃,似乎無論什麼局面都不會讓他表情發生太大變化,讓人難猜喜怒。
冷漠俊逸的長相,偏偏配上薄軟微微上翹的唇就增添了奇異的碰撞,直生出幾分淡淡的桀骜,舉手投足間都似乎帶了些傲慢。
又是一個沒挨過社會毒打的富二代。
池觀月腹诽。
被蓋章富二代的人果然出手闊綽,張嘴說了句“All in”,兩人下注的籌碼被堆到了一起。
池觀月頗感意外地一挑眉,一時間不知道這人是真不會玩,還是單純的藝高人膽大。
總之事已至此,她當然沒有棄牌的道理,大不了自己也全押直接開牌,當下戰況于她而言問題不大。
兩人迎着對方的目光,收斂着所有情緒。
記牌的,留了後路,賭對方加注或者棄牌;無記牌的,押上所有,賭對方拿着最小使詐。
雙方開牌,旁觀的人們這才敢出聲感歎稱奇——兩張牌點數一樣,勝負由下一局決定。
偏偏,下一局兩人放到桌子上的紙牌點數又是一樣的——罕見的情況,隻能由最後一局點數定勝負。幾番極限的拉扯,讓在場的其他人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了起來。
修長的食指點在紙牌背面卻沒着急翻牌,池觀月眨了下眼,一臉無害地看着對面的人:“考不考慮棄牌放我一馬?”
“當然不,想看你赢。”
說得好聽。
除了心理戰術,這遊戲大概還需要些記憶力——
記牌,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在極限往來試探中擁有十拿九穩的底氣。
總共二十張牌的遊戲,池觀月從頭到尾跟了全局,記全了已出的十八張牌。
因此在看到對方亮牌的那一刹那,她就已經知道了遊戲的結局。
唇角掀起愉悅弧度,池觀月輕笑一聲翻過紙牌,用口型無聲地向對方示威:我赢了。
先前撩撥似的示弱,不過是好奇他的反應罷了——好鬥的人,會耀武揚威地反駁;别有用心的人,會順勢而下當個紳士。
以此作為劃分,這兩種人她都沒少見過。
但是今天竟然見識到了第三種。
對面情緒始終沒多大起伏的人,此時卻終于出現了一絲破綻,看起來似乎有些懊惱。
池觀月端杯起身,将他的情緒變化盡收眼底。
男人身旁的朋友搭着他的肩低聲調侃:“漫野出了名的‘五号桌’,這下可得心服口服地拱手讓給人家了啊。”
池觀月本能地端詳猜測着旁邊那人的身份——身形筆挺,即使在笑也莫名帶着股威嚴正氣,不完全是與生俱來的氣質,而更像是出自某種職業習慣。
她盯着對方的手看了幾秒後暗自笑笑,看來這是位警察啊。
那剛剛玩牌和自己交手的這位呢?
難得出現這種讓她一眼判斷不出來身份的人。
兩人關系看起來不錯。
那麼他是警察的同盟,還是反派的眼線?
漫野地處朗安區遠離喧嚣中心的稍偏位置,設計别具一格的暗色建築安靜地将其中包裹着的狂歡分解,維持着一如它外觀給人的疏離感。
建築内一樓的公衆區域專為前來聚會的賓客準備,酒水小食一應俱全,配置與尋常酒吧類似。建築内的裝潢,卻無一不暗示着主人獨到的品位以及前來消費人群非富即貴的身份。
二樓則是一個個隔絕一樓喧鬧的獨立包間。
有圈内極佳的口碑及嚴密的安保措施做擔保,即使嚴肅的對話仿佛與此地顯得格格不入,其依然成為了要事商談地的首選。
漫野一樓的五号桌是固定不參與外訂的,這一點常來的客人們都知道。
這一桌的主人實際并不常來,因而也鮮少有人知道這位到底是個什麼人物。任憑偶爾客流量再大,這桌位置也還是會被空出來。
偏偏今天,五号桌的主人在約好朋友之後,收到了“已被預約”的消息。
于是何将醉在所難免地受了朋友一通揶揄:“居然有人敢跟你小子搶地盤了?而且還是越過你直接定的?”
肩頸稍作舒展,何将醉從容起身接過酒侍遞來的酒杯,跟池觀月默契一碰。
“厲害。”
親眼所見後,他算是明白敢在這裡叫嚣的新客底氣到底從何而來了——任憑外在如何柔美蠱惑人心,眼睛裡的猛獸終歸還是藏不住的。
“最後幾局才接手,你發揮得也不錯。”池觀月莞爾,歪了歪頭示意旁邊與她一同前來的男人,“怪隻怪這敗家子前幾局把家底輸得差不多了。”
沒有稱謂,言行神态間看不出她與那人是什麼關系。
一輪十局,她的同行人和她玩了前六局,何将醉是在後來才稀裡糊塗被朋友拉過來入局的。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朋友美其名曰找回主場,結果連本錢都沒撈回來。
池觀月輕聲隐約哼着那不知名的調,待對方起身和自己碰杯的時候,她的目光落到了對方手中的滿杯酒上,微微欠身似乎在定睛觀察,片刻後好奇地擡眼看住他:“這是什麼酒?好漂亮。”
“長煙醉月。”
在對方帶着笑意的眼神裡,池觀月一臉期待地抿抿唇,用口型無聲問他:我能嘗嘗嗎?
何将醉一愣,顯然沒料到這段展開。
“……當然。”
聽到肯定的回複,池觀月索性就着他端杯的手輕抿了一口,接着與他碰了一下杯。
清脆的一聲響起,她在他耳邊輕聲附了句:“味道不錯,下次教我?”
極近距離那人停頓一秒,滴水不漏地把話接了過來:“赢我一局,該我向你請教才對。”
态度暧昧不明,熟練得像是個“慣犯”。
池觀月意味不明地翹了下嘴角,深深看他一眼後撤開距離。
回頭的時候,她注意到了遠處不和諧的騷亂。
以這個地方的安保措施來說,不該有這種情況才對。
想到自己還有約在身,池觀月收回視線走到剛才和她一起打牌的彭煥身邊,佯裝親昵地扶住他的肩膀近距離低語,實則騰出一隻手無意識地揉搓膝蓋,借力緩解腿痛。
她一斂剛才散漫的狀态,從周遭暧昧不可言說的視線中抽回目光,掃了一眼同行的另一個姑娘,低聲對彭煥道:“你帶她先走,小心别被拍到。我還有事,解決完之後出去找你。”
“好,注意安全,有事叫我。”彭煥也沒多問,點頭答應後神色不變,轉身吊兒郎當地攬着身旁的姑娘就往外走。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下次見。”池觀月随手拍了拍何将醉的肩算是打過招呼,随後轉身去往二樓。
二樓走廊盡頭的某個房間前,池觀月伸手象征性地敲了兩下門,随後推開門沒入黑暗。
一樓的兩個人行完注目禮後互相對視了一眼。
“她剛才哼的那個調,有點耳熟。”
“調有點怪,好像不是流行曲,像是随口哼的。”身旁人茫然地搖頭,“你還在哪聽過?”
何将醉思忖片刻,重新擡頭看向二樓緊閉的那扇門:“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