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圈裡幕後盯上你的那個,還是被雇來偷拍你的那個,感覺都不太聰明。”指腹大小的内存卡正被彭煥捏在手裡端詳,“漏洞百出不說,居然還能被你輕輕松松直接給撂倒了?我到的時候差點以為那人沒氣了。”
“我又不是法盲,人家蹲點一連盯我好幾天也不容易,我就讓他睡個覺而已。”池觀月雲淡風輕,“直接誇我厲害不犯法。”
彭煥一挽襯衫衣袖,被她這話激得直接叉腰開始數落起來:“誇你膽大敢往家裡領?這又是刀又是電擊器的,要是擱别人,跑又跑不過,大概率就直接原地交差了。你膽子也太大了,這人明顯不是個普通的狗仔,你還敢這麼近距離地跟他接觸!”
“客廳吊燈正中間那個燈泡壞了,你抽空買個燈泡幫我換一下吧,我這兩天實在忙不開。”池觀月也不接招,漫野裡對待玩樂如魚得水的她,此時像是換了個人一樣伸了個懶腰望着窗外放空,腦子裡盤旋的全是辭安剛才跟她說過的話。
彭煥火氣未消,聞言毫不客氣地哼了一聲:“哪止那一個啊,不是本來就有兩個壞了嗎?我回頭找人一起全換了。”
“你親自去。隻、換、那、一、個,”池觀月睨了他一眼,聲音帶着周身溫度陡降,“其他的不許動,全都保持原樣。做不到就放着,回頭我自己換。”
彭煥聞言下意識手一抖,身上原本的浪蕩加怒氣瞬間收斂,終于後知後覺地覺察出來往日一向和自己沒正形互怼的人當下情緒不佳,于是他識相地迅速緩和語氣:“……知道了祖宗,我去還不行嗎,你安心忙你的。”
就知道她一回那間老房子情緒就得受影響。
虧他剛才看她玩兒得那麼歡,還以為這次是個例外。
結果沒想到她又在利用自己的演技在那兒迷惑人。
彭煥悄悄瞄了她一眼,餘光剛好瞟到了副駕台上的一團繃帶,結果好好的關心話,直接橫着就從嘴裡沖了出去:“胳膊折了還是腿折了?沒事吧?”
池觀月剜了他一眼,語氣卻不見怒氣,整個人終于松弛了下來:“訓練的時候保護腕關節用的。我下了課還沒來得及拆就被人跟上了,怕打草驚蛇就沒動。先放你車上吧,明天還得用。”
“轉戰熒幕接的第一部作品就有打戲啊?”他邊說邊單手從她身前的儲物箱裡拎出一瓶跌打噴霧遞過去,“不能用替身?”
“我又不是不會,上個課鞏固一下就能自己上的事,幹嘛還要找替身。”池觀月接過噴霧理所當然道,“怎麼說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要幹就好好幹。”
“所以你不會本來還想拿跟蹤你的那個男的練手來着吧?”
“也不是不行,”和彭煥相比,池觀月倒沒什麼心有餘悸的反應,“當初就是為了圖個清淨才去演的音樂劇,結果沒想到這都能礙到别人的眼。”
“我要是沒記錯的話,好像你新劇開拍之後沒多久就開始遇到這種事了吧?還沒正式公開的新行程就能被人盯上,對方大概率是個了解你工作行程的人。”
彭煥邊說邊發動車子。
為了帶池觀月出來玩,他來這兒一晚上隻能點杯不含酒精的飲料來喝,生怕照顧不好這位祖宗,回去又被告黑狀。
池觀月把公司裡認識的人全在腦海裡捋了一遍,始終沒能想到到底有誰跟她有這麼大過節。
想着想着她放空的眼神就飄到了窗外,沉吟着:“那個剛才和我一起打牌的人……”
像他們今天來的那種地方,往往有着能讓人抛卻白天頗具距離感的面具、放下戒備與矜持的魔力。
深谙并且有意無意地試圖利用這一點的,大有人在。
戒備的話,她還是帶了一些在身上的。
比如她留意過的他端的酒杯——那杯底的圖案,并非其他客人所持的一樓吧台提供的樣式,她隻在辭安的酒櫃裡見過一隻一樣的。除此之外,那杯“長煙醉月”也非外人可點項,她以前沒見過,想必應該是他自己調的。再加上五号桌的特殊性……
她猜他絕不隻是普通的座上賓那麼簡單。
他那雙一看就招桃花的眼,不知為何總讓她有種被洞悉的感覺。
她一向在需要僞裝及動用心理戰術的場合遊刃有餘,但過往對視過的人裡,沒有任何一個能達到他這個段位。
遊戲而已,有必要這麼認真嗎?
那人像個矛盾體,不尋常的身份和皮相,偏偏配了個并不常流連于風月的反應。
除此之外沒想到他居然還認識胡銳……
彭煥慢了半拍才跟上她的跳躍思維:“那個人有問題?”
“不是個善茬,”酒精讓她後知後覺有些頭痛,池觀月順手拿起出發時放在車上的水杯,擰開喝了一口,“你抽空去查查他吧,查他和局裡頂頭的那幾個老爺子有沒有關系。”
哪怕隻是個不會再見的路人,她也要小心提防才行。
“知道了。”彭煥打方向盤的間隙瞟了一眼她喝的東西,“這年頭來酒吧自帶酒水就夠離譜的了,這怎麼還有人帶了杯粥來呢。”
“……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這是拿枸杞泡的水,什麼眼神啊。”
“好家夥,朋克養生啊,”彭煥倏地想到了什麼,“等會兒,你該不會是拿我上次帶過去的那罐枸杞泡的吧?我那罐裡總共也沒多少啊,你沒給我剩點?”
池觀月一愣:“我就随手抓了一把……”
“完了,我跟你說,”彭煥拍着方向盤痛心疾首,“就你多泡的這一把,至少剝奪我十年壽命——本來我能多活十年的。”
池觀月晃了晃水杯思考措辭無果,最後索性一口氣幹杯:“沒事,男人至死是少年。”
窗邊的人回過身,看向身後那道颀長身影:“難得的棋逢對手。”
“确實不是一般人,”何将醉把手裡的東西沖着對方一抛,緊接着又卷起袖口把手腕伸了過來,“給我戴一下。”
周澄盯着手裡的手铐悚住幾秒,一時間不知道是這東西的來曆更可怕,還是面前這人沒頭沒尾的要求更可怕。
“愣着幹嘛,刑偵支隊的隊長給人上個铐這種事,還需要緩沖時間?”
“這麼奇怪的要求還是第一次見,”周澄喃喃着橫跨一步過去,握住四指挑铐上铐,調整固定松緊度上保險,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滿意了?”
何将醉沒接話,仔細看完全程後心下确認了自己的猜想——
池觀月近乎本能的反應動作并非隻是普通的玩鬧經驗,而是實打實訓練過的結果。
她給人戴手铐的操作和周澄這種專業人士幾乎一模一樣。
退一步說,一般人遇到突發狀況的下意識不是怔愣就是躲避,而她的第一反應是出手反擊且反應極快,這一點就足夠顯現出來她身份的不同尋常。
她到底是什麼人?
周澄見他表情深沉,多少猜到了點什麼:“她是新目标?”
“是陳年舊案的目标。”何将醉答得有些沒頭沒尾,“她之前經常出入的那套老房的房主是舊案被害人,自打房主出事之後,那房子就莫名落到了她這肇事車的車主手裡。而且最重要的是——除了那套房的房主姓唐以外,那棟樓其他幾家的房主都是她。”
周澄無言和他一對視,整晚隐匿于醉生夢死人群裡的眼神,隻消一個人命關天的疑點就會重現鋒芒。
“我說你怎麼突然舍得回國了,合着是從國外跟到國内抓人來了。”周澄若有所思地一點頭,“看她挂着彩還能騙過全場的人——舊案不好說,她這得是犯了點什麼新事才能又讓你盯上吧?”
“新事啊,”何将醉掂了掂手裡的金屬,認真思考片刻,“什麼程度算新?今天傍晚剛單槍匹馬把附近一個鬼鬼祟祟蹲點多日的壯漢給騙走幹掉了——這種算新嗎?”
“……你如果不是在大喘氣的話,我可就要出警了。”
何将醉難得帶了點笑意,擺了下手:“我一個人就夠了。不過她倒确實不是善茬,别人眼裡的不可說、你眼裡的普通挂彩,實際大概率是專業訓練留下的傷。”
“怎麼說?”
“膝蓋側面到胫骨上端帶傷,像是在面對對手力量較大的踢擊時使用攔截腿會造成的損傷。”何将醉手裡的手铐晃出響聲,“而且她遇襲的第一反應不是躲避而是反手給人上铐,流程細節還和你剛才幾乎一個樣。”
周澄張了張嘴:“……你倆第一次見面就玩這麼花啊?”
何将醉鮮少被人問住,一時間啞口無言:“……”
合作多年的默契讓周澄沒有再追問的意思,隻是熟練解開他手腕上的東西,随後順手打開電視看起了新聞重播:“這幾天已經忙得要死了,一想到明天就更頭疼了——”
“九年前震驚全國的6·5案兇手李永輝,将于明天上午刑滿釋放。這起案件情節性質及其惡劣,被害人當時年僅10歲,李永輝的行為激起民憤,許多人認為十一年的有期徒刑處罰過輕,并擔心他出獄後再犯,當地居民人心惶惶。下面請看……”
“這兒有個魔鬼還逍遙法外呢,另一個就又快被放出來了。”夾着一沓照片的文件被放到了何将醉面前的桌上,“這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案子,局裡那幾個老頭懷疑是先前鄰省那個連環殺人案的後續,沒完沒了地給我這邊施壓。這兩天實在沒什麼大的進展,正好你回來了,拿來給你看看。”
最上面的那張照片裡,一個男孩穿戴整齊平躺在草地上,長袖衣衫的包裹下隻露出一張稚嫩的小臉,看上去仿佛隻是沉睡而已。
置身于城北郊區森林的他,于六歲這年永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