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域一陣山動地搖,魔尊輕顫了一下身形,捏住冤魂的手松了一懈,那隻冤魂就此逃離他的手心。
他回過神來,看向正準備偷襲的小鬼,小鬼空洞的眼睛對着他,頓了一下,倉皇而逃。
魔尊沒有大殺四方,因為來時,那位凡人的師妹提醒過他,說話前要打個招呼。
所以他每近前一隻小鬼,都會禮貌地告知對方:“我要殺你。”
小鬼:“……”
況且她似乎和她那凡人師兄一樣,都不喜歡太過殘暴的殺伐,不知她現在又在何處慈悲為懷地超度着一個又一個亡靈。
世間女子最為心軟,指不定超度着,就熱淚盈眶呢。
魔尊捏爆手中一隻冤魂,捏得有些手酸,好意提醒後來者:“别再靠近我。”
——懂?
小鬼頓了片刻,紛紛消失無蹤迹。
不知是否是方才地動山搖的原因,四處突然多了許多來去無蹤的幽魂殘體,有的憑空出現,有的從地底裂縫鑽出,有的甚至從冥天而落。
從段汀芷度靈法陣僥幸逃脫的亡魂,拖着半殘的魂體來到一方安全的結界内,看到走在冥街上斯斯文文的“新鮮亡魂”,紛紛迅猛上前,要去撕扯他,啃食他,以填補殘魂之體。
它們嘶叫着,狂歡着,奔湧着,卻在對方手中爆裂至死之時,也不知今夜遇見了誰和誰。
四處冥魂的殘血一片,積在青石磚地面上,汪出一灘灘烏黑的血窪。
那一雙槐紋銀靴避開血窪跟着靈蝶往前走。
掌心銀字閃動,靈紋又在體内響起:「凡人快不行了!」
它不提醒還好,提醒一句,魔尊直接停了腳步。
那不正好?省得他親自動手。
「靈寵大人,凡人死了,您就會像這些冤魂一樣,訴求無主,哪日死在誰的劍下都不知道,萬一遇到一個和你一樣……」暴燥的魔呢。
靈紋硬是把後面的話壓下去,魔尊不樂意地理理衣袖,繼續向前走。
銀蝶撞開一層結界,黑霧中,銀發青年的身影再次出現,這一次,沒有那隻野狐。
銀蝶飛落在烏黑的血窪上,翩跹歇翅。
魔尊看向血窪,血窪裡倒映着他的影子,可與他不同的是,那道身影,是背影。
鏡花水月。
銀發青年坐在一株巨大的枯樹上,幽幽嗓音迎風傳來:“這一招,還是哥哥教我的呢。”
血窪中的倒影從一處變成兩處,兩處變成三處,不過眨眼之間,四下每一處血窪裡都是那一道背影。
銀發青年的笑容逐漸褪去,所說的話也越發兇狠:“教我如何制造幻境和傀儡,将那些亡魂當做自己的親眷,又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在我面前變成陌生人,相互撕扯、蠶食,最終淪為厲鬼,萬劫不複。”
魔尊無動于衷地聽他說完,擡手就要毀去幻術,血窪中的背影卻全然轉過身來,近在銀蝶停歇的那面血窪上,他看清了血窪裡的影子,是一襲仙袍的男子。
他有着世間獨一無二的金色瞳眸。
——隻一眼,便生生世世不會忘。
幻影聚集成一體,化成一具人形,立在冥域漫天殷紅的彼岸花海裡,彼岸花香迷醉,此時随風飄來的,卻是他滿身槐花香氣,槐香沁脾,掩過迷人心智的微醉,掩過刺鼻熏腥的血氣。
他帶着與凡人三分相似的面容看向他,朝他伸來一隻手:“過來。”
魔尊一步一步走過去,擡手相迎,在指尖将觸之時,五指越過他伸來的手,一把扼住他脖頸。
幻影屈指環過他的背,魔尊直接鉗過他手腕,将“人”抵壓在彼岸花叢裡。
二人以一種暧昧的姿勢一上一下,魔尊整個人橫跨在這具虛幻的傀儡軀|體之上,出手毀掉他之前,告誡他一句:“他從來不會這麼禮貌。”
無論是銀鈴響徹的霧林,還是青雕玉石的神宮,他從來不會同他伸手,溫情看他。
你不是他。
「……他是。」
靈紋遲緩地在他心頭叩出一句提醒:「雖然我也不想承認,但契約顯示,他就是你的主人。」
「——那個、愚蠢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