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思昭朝他揮了揮手,“眠眠好好吃飯,老師回家了,我們明天見,好不好?”
眠眠仍眼巴巴地望着他,過了很久才慢慢伸出小手,朝楊思昭揮了揮。
楊思昭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了。
很難受,說不出的難受。
難受到他自己都覺得驚訝,雖然他從小就同情心泛濫,喜歡和孩子們打成一片,長大還學了幾乎沒什麼男生的學前教育專業,但不代表他對任何孩子都會這般不舍。
想到他孤單長大,失去母親,有一個冷漠的父親,從小就在房間裡和自己玩,到了幼兒園,還被其他小朋友孤立,楊思昭往門口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從心頭剜下一塊肉。
有一個瞬間,他甚至想把眠眠偷走。
直至踏出房門,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幾乎壓垮他的窒悶和痛楚才有所緩解。
陳此安将他送回家,還讓廚師将飯菜打包進精緻的盒子,讓他帶回去吃。
楊思昭卻毫無食欲,回到家,脫了衣服就癱倒在床畔,怔怔失神到夜深。
.
第二天,眠眠還是準時進園了。
楊思昭看見他時,忍不住徑直朝他走去,剛要說早上好,就看到他的小手套。
是棕色的小羽絨全包手套。
“這是眠眠準備的嗎?”
眠眠點頭,小聲說:“不碰小朋友。”
楊思昭鼻頭一酸,“這樣就碰不到其他小朋友了是不是,眠眠好聰明啊!”
他捏了捏眠眠的小手,牽着他進園。
其他孩子的家長也知道了昨天發生的事,樂樂的父親顧桓主動找到楊思昭,問他:“楊老師,我們幾個家長想了解一下新來的孩子的家庭情況,您也知道内情的,我們比較擔心。”
他說得委婉,楊思昭也明白,于是将眠眠父親的信息告訴了顧桓。
誰料顧桓的臉色瞬間變了。
“陸無燼?”
“是……怎麼了?”
顧桓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得慘白,血色頓失,楊思昭還是第一次見到溫文爾雅的樂樂爸爸如此失态,“顧先生,你怎麼了?”
“沒事,”顧桓搖了搖頭,良久後他說,“楊老師,麻煩您照顧好幾個孩子。”
“是,我會的。”楊思昭說。
接待完顧桓,楊思昭回到班級,五個小家夥依然圍坐在小圓桌邊,陸眠則一個人坐在旁邊的小坐凳上,和其他孩子隔了三米遠。
楊思昭有些黯然,也不知道如何處理。
這不是普通的矛盾,事關安全,他也不能強迫其他孩子,從顧桓的表現就能看出來,那個叫“陸無燼”的男人,真的很厲害。
更準确說,應該是恐怖級别的厲害。
否則顧先生不會驚成那樣。
他無奈地想:小妖怪幼兒園就應該讓妖怪老師來教啊,他一個人類,能做什麼呢?
他隻能翻出數字拼圖,讓小朋友們圍過來,讓他們數小魚和小雞。
方小望最先發現眠眠的手套,她拿起滑闆,用水彩筆畫了一隻圓手,然後興沖沖地跑過來給楊思昭看,“老師,我畫的。”
楊思昭笑着問:“是哆啦A夢的手嗎?”
“不是,”方小望貼到楊思昭耳邊,小聲說:“是陸眠的手。”
楊思昭很驚訝,試探着問:“小望,你願不願把這個畫送給陸眠呀?他收到一定會很開心。”
方小望猶豫了。
她捏着畫紙想了好久,最後還是用力地點了點頭,“好,送給他。”
她走到眠眠身邊,也不敢站得太近,伸長了胳膊把畫遞出去,“送給你,歡迎你來小(5)班,我叫方小望,那個穿藍衣服的是我的哥哥,他叫方小盼。”
她一出聲,其他四個正叽叽喳喳數小雞的,也都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楊思昭跟着緊張起來。
陸眠好像沒能立即理解方小望的意思,呆呆地看了她好久,直到方小望說:“你不喜歡我的畫嗎?不喜歡就算了。”
他才伸出手,用圓鼓鼓的手套夾住方小望的畫。
方小望本來要往後退的,但忍住了。
楊思昭立即走過去,問陸眠:“眠眠要對小望說什麼?”
“謝謝。”陸眠小聲說。
楊思昭繼續鼓勵:“我們說大聲一點好不好?小望好像沒聽見呢。”
“謝謝。”陸眠大聲了一些。
方小望笑起來,露出兩排可愛的小米牙,然後跑回去繼續畫畫了。
楊思昭把陸眠圈在懷裡,在他耳邊說:“眠眠看,小朋友們一點都不讨厭眠眠的,他們隻是害怕變回原形,這是幼兒園,幼兒園裡小朋友那麼多,他們一下子變成小狼,一下子變成小獅子,把其他小朋友吓壞了怎麼辦?所以他們才不敢靠近眠眠,絕不是讨厭眠眠。”
眠眠仰起頭,一雙眼瞳像漂亮清透的玻璃珠,充滿信任地望着楊思昭。
“眠眠也不要害怕和小朋友們玩,好不好?”楊思昭問。
眠眠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後小心翼翼地抱住畫紙,生怕弄皺一點。
楊思昭原本以為一切變得順利了,事情有了轉機,可到下午,帶着小家夥們去戶外玩過,準備幫他們洗手的時候,他的心情還是不受控制地沉重起來。
眠眠一整天都不肯摘下手套,吃飯的時候,不管拿勺子有多不方便,他都不願意摘。可教室裡那麼暖和,羽絨手套那麼厚,等楊思昭左哄右哄,好不容易才把他的手套取下來,就看到兩隻小手都被汗浸出褶皺了。
“眠眠,你——”
眠眠連忙把手背到身後,可是看到楊思昭自責的表情,他也跟着難過。
“不行。”楊思昭現在隻有兩個選擇:一,把眠眠偷走,二,找陸無燼解決。
第一個選擇成功的可能性不大,除非他天天抱着眠眠躲在神樹下面不出來。
但是找陸無燼解決……
他也不想再看見那張陰森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