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他照常哄眠眠睡着,然後關了床頭小燈,一個人走到書房,把最近一段時間發生的詭異事情,一件件記錄下來。
第一件事,是齊妍奇怪的主意。
她說小島解除了禁制,再以他這個人類做誘餌,就能引來妖王。如果真是這樣,任何一個人類都可以做誘餌,非得是他嗎?再一細想,那天的偶遇,一上小島就開始鋪墊的計劃……都很不對勁。
那天他命懸一線被陸無燼救下,心神恍惚直至今天,才意識到,處處都是疑點。
第二件事,是房子裡奇怪的監視感,從早到晚,都好像有一雙眼睛,不,不止一雙,在監視着他,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第三件事,是莫名灼痛的嘴唇,和莫名斷片的記憶。
他越寫越手抖,隻覺得心底生寒。
第二天,他給姚奚雨發了消息,問她能否向她上次說的那位“大師”預約一下時間。
姚奚雨回他:[可以呀,我去跟我媽要一下号碼,你想咨詢大師什麼事情,流年運勢、婚姻事業,找尋失物,還是前塵往事?]
楊思昭糾結:[運勢吧,最近倒黴得很,不是被車撞,就是被小孩撞。]
姚奚雨回了一個“OK”,不到半個小時就給他發來了大師的聯系方式,[地址:月嶺市藍天區濟民路156号,要提前一天預約哦。]
楊思昭當即預約了時間。
他在月嶺市長大,還是第一次來到濟民路,偏遠的老城區,放眼望去看不到幾個年輕人。楊思昭剛下出租車,就和一個騎着老式自行車的中年男人擦身而過,吓得他連連後退,在一排煙熏火燎看不到數字的門牌中,擡頭尋找156号,眯着眼睛細瞧,好不容易才找到。
敲了敲門,良久,才有腳步聲。
開門的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爺子,穿着最樸素的黑色毛衣和褐色羽絨馬甲,戴着一副挂繩的老花鏡,目光從厚厚的鏡片後射出,在楊思昭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姓楊?”
“是。”楊思昭連忙點頭。
“進來吧。”
一進門先是穿過一段狹窄的過道,老式白熾燈的燈壁爬滿黑點,光線微弱黯淡。
穿過過道,才是正屋。
屋子裡幾乎什麼家具都沒有,就一張桌,三張凳子,窗台上擺着各式各樣的神像。
老爺子坐在吱呀吱呀響的藤椅上,拿起一支筆,“坐下吧,今年多大?”
“二十三。”
“出生是幾月幾号幾點?”
“七月十三号,下午四點左右吧。”
老爺子翻了翻手邊早就泛黃卷頁的卦書,又看了一眼楊思昭的臉,忽然臉色一變,轉而問他:“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
楊思昭的後背一下子繃緊了,立即倒豆子般,把最近發生的事半遮半掩地講了出來,省去了“妖”這一身份,隻說是怪人。
“你遇到妖了?”老爺子直接點破他。
楊思昭吓得站了起來。
“你身上妖氣太重,都沁入肌骨了,你自己感覺不到心力耗損麼?”
“什麼叫心力耗損?”
“你最近有沒有失眠、心悸心慌、多思多慮、煩躁易怒的症狀?”
楊思昭連連點頭,“是是是!”
“你想不想解決?”
“當然想!”
“離開,”老爺子扶了一下老花鏡,沉聲道:“離開你現處的環境,和那些妖。”
“我……”
“你的人生已經被他們影響了,以你的生辰八字,你此生應是平凡而幸福的。娶一個溫柔善良的妻子,生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平靜地過完這一生。但現在變數出現了,有人正在試圖篡改你的命數,你最近是否頻頻遇險?”
楊思昭默然。
“妖有妖道,人有人倫,本就殊途。無論他們想從你這裡得到什麼,哪怕是善意的,對你也沒有益處,你說是不是?”
老爺子覺得自己已經言盡,幾乎洩露天機了,再傻的人都不會選錯。
過了很久,他合上書,摘下老花鏡,說:“沒什麼别的事,就回去吧。”
“如果……”
楊思昭突然出聲,“如果我舍不得呢?”
老爺子的臉色變得嚴肅。
“我和一隻小妖怪産生了不可分割的感情,我舍不得,至少現階段,我不能離開。”
“哪怕你會因此受傷?”
“我不怕。”楊思昭堅定道。
老爺子把桌上寫了楊思昭生辰八字的紙,攥了攥,扔進垃圾桶,歎氣道:“你的命軌,已經改變了,再沒有逆回的機會。”
他問楊思昭:“還有什麼問題?”
“我感覺我的記憶會被人偷走。”
老爺子從書頁中抽出一枚枯葉,遞給楊思昭,“提前将這個放在身上,大羅神仙都偷不走你的記憶。”
楊思昭剛要接,老爺子就收回:“一張五千。”
“……”還有額外收費,楊思昭求助心急,隻能吞下這個啞巴虧,乖乖付了費。
“記住,我這兒隻有一張,隻能用一次,被發現了,我也救不了你。”
楊思昭還想問監視的事,老爺子已經擺手拒客,“今天營業結束了,回去吧。”
“我——”
“回去吧,回去吧。”
楊思昭無奈地離開了。
老爺子站在156号的門牌下,負手看着楊思昭的背影,輕聲感慨:“孽緣啊。”
姻緣神不是說這孩子此生情愛尚未生麼?怎麼拆也拆不散?
良久,他微微擡手,156号的銅門牌就漸漸變回原狀,他轉過身,步履蹒跚地回到屋子裡,變成了台面上的一座神像。
神像後面寫着“月仙”二字。
楊思昭帶着價值五千塊的枯葉,去潛山别墅接眠眠,出門時,陸無燼正好回來。
兩人迎面碰上。
“好久不見,陸先——”
楊思昭的一聲招呼卡在嘴邊。
因為他看到陸無燼的嘴唇上,和他一樣,也有一記紅褐色的血點,像是咬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