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八歲那年,爺爺在工地出事,父親才帶着妻子和剛滿六個月的孩子回了家。
那時父親是疼妻子愛兒子,是别人口中的好父親。隻是他的疼愛和蕭宴甯毫無關系,在他眼中,蕭宴甯是前妻留下的是他人生敗筆的見證。
十歲那年,奶奶因病過世。
蕭宴甯回到了那個所謂父親的身邊。
那時父親兒女雙全,他像是一個闖進來的外來者打破了别人和諧的家庭。
繼母并沒有針對他,但作為陌生人,她也沒必要把他放在心上。
弟弟妹妹和他看到彼此都很陌生,他們時常問問為什麼他要呆在他們家,什麼時候才離開。
如果那時蕭宴甯的年齡再大一些,如果他再懂事一點,他就會知道自己是個不受歡迎的人。不受歡迎,就不該去打擾别人的新生活。
可他年齡太小,他做夢都夢到父親變了,母親回來了,夢到他們一家在一起。
隻是夢終究是夢,從夢裡醒來,他們的幸福和他無關,他是一個被遺忘在腦後的孩子。
有時,蕭宴甯想不明白,為什麼他沒人要。
為什麼同樣作為孩子的父親,父親的拳頭會落在他身上,會對他說惡毒詛咒的話。為什麼,他朝父親要最基本的學費都能惹父親不愉快。
蕭宴甯覺得自己在父親眼裡像丢不掉卻又很膈應人的垃圾。
後來蕭宴甯想通了,開始叛逆起來。
父親不給他學費和生活費,他就鬧,就哭,鬧得整棟樓都知道。
他甚至還威脅過父親,要在這樣,他就跑到他公司去鬧,就跑到公安局去鬧。
父親被他氣得渾身顫抖,指着他鼻子罵。
蕭宴甯無所謂。
錢被父親扔在地上讓他撿又如何,隻要不餓着肚子,彎一彎腰的事罷了。
十二歲,蕭宴甯開始住校。
如果沒有必要,他和父親從不聯系。
所以有時候,父親忘記他的生活費也很正常。
十四歲那年夏天,蕭宴甯在夜市端盤子時遇到了母親。
母親在他腦海已經淡得沒一點印象了,可看到她的那一眼,記憶在枯萎的腦海中複蘇。
六歲那年,母親哭着帶他去遊樂場的那一幕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裡。
抱着他痛哭的人和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
就像是蕭宴甯後來所想,如果他再成熟一點,他就不會失态,就不會把盤子摔掉幾個,更不會等他們離開時偷偷跟上去。
可惜,十四歲的他還不夠穩重還不夠成熟。
沒有得到過父愛,就極力美化着腦海中殘留的母愛,想着為自己流淚的母親,就會覺得這世上還有人愛他。
于是在看到許久沒見的母親,蕭宴甯偷偷跟了上去,被發現時,他艱難地小聲地帶着期盼喊了一聲媽媽。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喊過這個稱呼,加上一直在燒烤攤幫忙,喉嚨被煙熏得有點疼有點啞,他的聲音很難聽。
母親看着他,先是一愣,随後滿臉震驚、驚訝、不知所措。
她的丈夫攬着孩子走到蕭宴甯跟前,眼神帶着打量和壓迫,他說,蕭宴甯不該來找她,更不該打擾她現在的生活。
然後他帶着孩子離開,留下蕭宴甯和母親。
母親看了眼遠走的丈夫和孩子,又看了看蕭宴甯,她本能地想離開,又停下。
她慌張急促地從錢包裡掏出所有百元現金放在蕭宴甯手裡。
她望着蕭宴甯,眼圈紅了,她匆匆低下頭。
她的容顔仍舊漂亮語氣仍舊溫柔,隻是開口時多了幾分局促和難堪。
她說自己這些年在家帶孩子沒上過班,手裡沒多少現錢,隻能給他這些了。
遠處,孩子在鬧騰,喊媽媽。
母親遲疑地看向蕭宴甯,猶豫着,最後為難地開口,說,以後沒什麼事不要來找她,她有時間會去看他。
手裡的五百塊錢瞬間變得很重,壓得蕭宴甯差點出不來氣兒。
蕭宴甯記得自己哭了,哭得很慘。
沒辦法,那時年齡太小。
以前,受委屈時,他時常安慰自己,父親不喜歡自己不疼愛自己沒關系,他還有媽媽。
媽媽臨走時看着他哭得那麼傷心,肯定會很想他。
如果沒有和母親遇上,蕭宴甯大概能自欺欺人一輩子。
遇上了,蕭宴甯徹底明白,這世上無人愛他。
給他生命的父親不愛,母親也不愛。
他孤身一人,無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