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着冰的酒桶凝上了薄薄的白霧,服務員幹站在原地,等待着包廂中坐在主位的人發話。
“我也已經說的夠清楚了,帶你們公司一個新人的話二十萬。”
“兩個打包進組的話”接過旁邊人遞上的煙,說話的男人伸出了三根手指。
飯桌對面坐着兩個人,一個焦躁地不斷用手去點手機屏幕的男人,另一個則是半低着頭,看不清長相的年輕女士。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面前的餐具,但她旁邊的男人顯然已經坐不住了。
三根手指是什麼意思?
難不成指的是,兩個藝人送去演他三十八集的電視劇,才出三十萬?
他原本已經夠煩躁的了,接了一個新人還不夠,還要接一個被雪藏三年的燙手山芋。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願意合作的制片方,結果到了這才發現那鄭總根本就是在耍自己。
忍了又忍,這個經紀人皮笑肉不笑地問道:“鄭總,您的意思是……給三十萬?”
一隻手拍上了桌面,男人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後誇張地大笑:“二十三萬!”
将手機反扣在桌子上,經紀人也急了:“鄭總,您這個報價不是欺負人嗎?”
“欺負人?你們公司把她陳文續送來我的片子裡才是欺負人!”
看着被他叫做陳文續的人,鄭總破口大罵道:“我告訴你們!我沒一口回絕你已經是給面子了,你們最好别給臉不要臉。”
煙灰掉到了皮鞋上,他不耐煩地伸出指頭彈了彈,然後擡手指向陳文續,“當年拿了個獎,被誇了兩句就那麼狂,又是得罪大導又是毆打經紀人!你扪心自問下,除了我心善,還有誰敢在今天說願意用她陳文續?”
這句話說的是事實,就是因為誰都不敢用陳文續,所以即便遇上了記恨陳文續三年的鄭總,他也硬着頭皮來請這頓飯了。
眼瞅鄭總的脖子都快把襯衫領子爆開了,經紀人冷靜下來連忙賠禮:“鄭總,您消消氣,剛也是我一時心急了。您也知道現在影視寒冬,我們捧個新人都不容易,更何況還要白養個接不到戲的人。”
這句“接不到戲的人”似乎讓鄭總解氣不少,幾口煙的功夫後,鄭總斜眼看着陳文續,諷刺她說:“你們倒是顧及着她了,可人家還當自己是大明星呢。進來半小時了,招呼也不打,頭也不擡起來。”
眼看經紀人緊張地叫了叫陳文續,鄭總往椅背上一靠,看似要松口,實則是在暗暗逼迫陳文續,“你别喊她,我不愛勉強人,讓她自己想。”
濱江的落地窗上映出了一張線條流暢的面龐,陳文續仍然坐在他對面,一句話也不說。
她身上披的開衫很薄,甚至能清楚地看到肩峰的形狀。
肩峰固執地突起,垂順的開衫卻帶着她往下墜,像極了陳文續現在的處境。
一個曾經被拒絕過多次的制片人和一個曾經風光無限如今卻被雪藏三年的演員,隻要是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這場飯局從一開始就是沖陳文續來的。
陳文續本來也清楚的,可她太缺一個機會了。
當年路華清在的時候,替自己擋去了不少飯局和麻煩。可如今不一樣了,自己沒了拒絕的權利,所以即便在走進包廂,發現裡面坐的是被她拒絕過三次的制片人後,她也還是留下了。
陳文續不接話,餐廳的經理隻能幹笑着再次問起,是否需要服務員為大家開酒倒酒。
瞟了一眼香槟瓶細長的頸身,男人意味深長地擺了擺手,“不用。”
說完,就看向了陳文續的方向。
他說不用服務員倒酒,那意思就是,這張桌子上必須得有人起來替大家來倒酒。
她沒有起身的意思,于是一經紀人隻能咬牙地站起,随後轉頭賠笑說:“鄭總,我來吧。”
那人還沒走出一步,就被鄭總旁邊的男人嗆了句:“哪輪得到你給鄭總倒酒啊。”
見過陳文續當年目不旁視的模樣,那人決定替鄭總來當一當嘴替。
“你說是不是,陳文續。”
好好的名字被他憑空念出了些暧昧的意思,陳文續坐在椅子上,隻覺得面前的每一個人都像是面前的刺身一樣,滑膩得讓她胃裡覺得惡心。
包廂中隻剩酒桶中碎冰晃動的聲音,陳文續突然笑了,然後迎着所有人看戲的視線擡起了頭。
路華清在幾千人中挑中了這雙眼睛,所以當年她還未畢業,便參演了助她一舉斬獲最佳新人獎的劇情片——《野茫茫》。
剛才衆人在燈下看她,隻看到了流暢漂亮的輪廓,現在她直視着對面,衆人這才看出在頂光的陰影之下,分明是一雙和三年前一樣鋒利的眼睛。
“好啊,那就我來倒。
被這雙眼睛看着,鄭總竟不知為何有些坐不住,可她卻像無事發生一般站了起來,走到鄭總身後接過了經理開好的酒瓶。
細密的氣泡堆疊着上升,鄭總咳了一聲,裝作不經意地感歎着:“當年要是能像這麼倒,你現在的路也就不會那麼難走了。”
說着,和身邊的人對視一眼,聲音粗啞地笑了起來。
當年陳文續拒演洗錢的商業片,因此得罪了大導,進而被經紀人做局陷害,從片約不斷地當紅演員淪為無戲可拍的“劣迹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