腫瘤科裡,有的病人在熬最後一個冬天,也有的病人以為熬過了冬天,但沒等來升溫。
坐在主治醫生對面,韓齡拿着檢查結果,臉上的血色盡褪。
淩晨韓齡感到腹痛難耐,還沒等她走到浴室,她便在突如其來的劇痛中嘔出了一口血。幸運的是今天早上秘書來她家送文件,發現及時把她送到醫院,這才坐在這裡拿到了檢查結果。
可她怎麼也想不到,檢查結果告訴她病情急遽惡化,現在已到了多髒器功能障礙并發的階段。
助理在外面不被韓齡允許進來,将檢查單捏到幾乎快要破洞,韓齡顫聲說:“不可能,安德森的檢查結果說有手術指标。”
沒有直接回答,韓齡的主治醫師反而問起了蘇笛,“之前經常陪同你來的朋友呢?”
這能是什麼好信号麼,韓齡用手心抹過一把臉,胡亂地做了幾次深呼吸後告訴醫生:“她沒來,我也說過我的直系親屬都已經不再聯系,你直接把我的情況告訴我就行。”
醫生仔細看過她從開始一期化療時的所有病例報告,面色凝重地下了定論: “安德森醫院也并不是沒有誤診的可能。”
耳邊“轟——”的一身,韓齡想,這算什麼?
春節前明明告訴她病情在好轉,現在為什麼又變成了這個結果?
“到底是你們誰誤診?不要告訴我我從一開始就沒病,或者從一開始”
聲音像是突然熄火了一樣,韓齡啞聲說:“我就沒有任何好轉。”
看過太多或憤怒或癱軟在地的病人,像韓齡這樣冷靜的倒稍微少見些,但醫生仍是不忍心直言告訴她,所以在斟酌過後,醫生委婉而沉重地說:“第二次化療之後,确實可以看出來病情是有些許好轉的。”
“但你知道對于胰腺癌來說,這個程度的好轉不足以創造”
“奇迹。”
奇迹,他甚至沒有用“存活幾率”而是用最會吊着癌症病人期待的“奇迹”一詞。
韓齡突然覺得很可笑。
老天在吝啬地給予某一個病人奇迹時,卻要世界上其他所有病人都慷慨地陪跑,不然就好像對不起奇迹的稀缺性了。
她想笑。
但比“奇迹”這兩個字更可笑的,應該還是自己的人生,韓齡想,前半生沾沾得意的拼命其實是對生命的透支,這半年的堅持也不過是一點蚍蜉撼樹的掙紮。
還不如一開始就等死呢。
那會兒死了還能死個猝不及防。現在死簡直是死的怨天怨地。
“我還有多久?”
不需要再去懷疑什麼了,韓齡應該清楚的,嘔血便血本身就是晚期的症狀,她隻是不明白老天為什麼要耍她這麼一場。
“不到三個月。”
人道主義關懷的隐瞞已經不再适用于韓齡,看着她逐漸平靜下來,甚至平靜到面上蒙上了一層灰白,醫生告訴她:“去到朋友身邊吧。”
沒有人再出聲,診室陷入了死一般的甯靜。在悲憫的目光中,韓齡彎下腰去,将臉埋進報告單裡。
片刻後,醫生終于聽到了紙屑掉落的簌簌聲中壓抑的哭聲。
*
陳文續兩天沒有回家後,蘇笛接到了韓齡的電話,聽說韓齡準備住院進行術前準備了,蘇笛立刻放下了陳文續的事情,去到韓齡家幫忙一起收拾東西。
她們已經收拾過不知道多少次了,所以不到半小時就收拾好了所有用品上車來到了住院部。
收拾東西的時候,韓齡因為一句“少帶些,沒必要帶那麼多。”還被蘇笛教訓了一頓,當然蘇笛的教訓不過就是強行把衣物塞進去而已。
把東西歸置在櫃子裡後,蘇笛聽到手機裡傳來的消息聲。急忙點開消息界面,結果看見的隻是房産代理的消息。
“看什麼呢?”低頭看手機的動作被韓齡打斷,蘇笛按滅手機屏幕,轉移話題道:“看看是不是工作消息,你的檢查報告呢?”
“在醫生那裡。”
醫生拿韓齡的體檢報告做什麼?“那我去問一問。”
攔下了蘇笛,韓齡說的有鼻子有眼:“因為安德森的病曆也夾在裡面了,他們為了會診方便就一并拿過去了,巡房的時候再問就行,先來幫我撕一下這個一次性馬桶墊,找不着開口了……”
雖有疑問,但看韓齡精神不錯,蘇笛也就決定等晚上醫生巡房的時候再問個仔細。
蘇笛熟悉地布置好了浴室,又把床搖了下來。
蘇笛做這些事一直都很順手,韓齡想,一開始跟着蘇笛的時候小禾甚至會向她抱怨沒事情做,可見這個人以前在蘇家過得估計還不如住在閣樓裡的救世主。
在蘇笛看不見的背後,韓齡咬牙用手撐着坐在床邊,看了看頭頂的挂鐘。已經接近晚飯的點了,她現在腹部還在隐隐作痛,什麼東西都吃不進去,但是如果不吃蘇笛又會多問。
在蘇笛轉過頭來的時候,她又突發奇想似的告訴蘇笛:“我今天不想吃食堂,想吃那家炸雞。”
“你記不記得,我第一次請你吃飯吃的就是炸雞。”
想到當時的場景,韓齡笑了一聲:“一頓炸雞換了一個一手帶起的大明星,這樣的餡餅都能砸到我頭上。”
蘇笛當然記得,當時她還在國外。蘇家想要她回來救蘇明嘉,她不願意,于是蘇家斷供,并派人強行“接”她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