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三日,就着蒙蒙亮的天光,陳琰在自家前院看到了一套完整的編鐘。
編,鐘。
陳琰閉了閉眼,又睜開。
這是好人家可以随便見到的嗎?
陳琰還在發懵,就聽到了好兒子為自己獻上的自創曲目,還取了個十分雅緻的名字——《最美不過夕陽紅》。
敲完最後一句,平安一臉期待地問:“爹爹,好聽嗎?我隻用了半天時間練成。”
“好聽。”陳琰皮笑肉不笑,咬着牙對阿祥道:“我不信他一個人可以把編鐘擡到前院。”
阿祥忙道:“是老爺昨日購得,家裡其他地方放不下,暫放在前院的,七八個漢子擡進來呢。晨起時天色太暗,您可能沒注意。”
陳琰吐出一口濁氣,打算跟母親好好談談,控制一下父親的花用,陳家的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
他伴着高雅的鐘聲寫了一篇及不上十歲水準的習文,傍晚時一狀告到趙氏那裡,毫不意外的,陳老爺又挨罵了。
這次他沒有唯唯諾諾,而是梗着脖子反駁:“你們難道看不出,平安在音律方面很有天賦嗎?”
三人齊齊搖頭,看不出。
陳老爺搖頭歎道:“凡夫,庸人。”
趙氏試着跟平安商量:“安哥兒,你想敲鑼打鼓能不能換個時間,一日之計在于晨,爹爹全指着清晨讀書呢。”
平安點頭:“好的!”
衆人沒想到,平安答應的這麼痛快,陳老爺忙誇贊道:“你們瞧,我孫兒不但通曉音律,還通曉情理。”
言罷,命人将家裡能發出大聲響的東西都收一收,陳琰每日去府學時,再拿出來給平安玩。
平安卻不玩了,白天還是帶着他的小狗去小叔公荒了的院子裡抓螞蚱撲蜻蜓。
陳老爺看着自己那利未亞的鼓、西晉的鑼、東漢的編鐘搖頭歎息,一個音律天才泯然衆人矣。
……
平安這般折騰,自然會被娘親嚴格監管起來,每天早上醒來,衣襟都是跟娘親綁在一起的,打的還是死結,很難再偷偷溜下床去。
再一睜眼已經日上三竿,老爹去了府學,他隻好休息一日,去他的東廂房鼓搗他的玩具。
下晌時聽到娘親在門外喊他:“平安,看誰回來了。”
平安探出個小腦袋,然後驚喜地沖出來:“阿嬷!”
曹媽媽探親回來了,見到平安也是滿心歡喜:“安哥兒,才一個月功夫,像是又長高了。”
平安的目光朝曹媽媽身後看去,那裡站着兩個孩子。
林月白又道:“知道你一個人無聊,曹媽媽把她家裡的姐姐弟弟接來跟你作伴。”
曹媽媽忙将兩個孩子推向前面:“這是阿蠻,這是小福蘆,你們兩個,快給安哥兒問好。”
平安打量他們,黑黑小小的,瘦的都看不出年紀了。
兩個孩子拘謹的小聲道:“安哥兒好。”
“唔,好。”平安有點不自在地點頭。
暑熱難耐,院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他被親娘和奶娘拉進堂屋,堂屋裡新置了一張羅漢床,他脫了鞋子跳上去,找了個舒服的靠墊,窩在角落裡吃桃子,聽八卦。
原來阿蠻剛剛九歲,小福蘆隻比平安大一歲。曹媽媽口音重,到底是小福蘆,還是小葫蘆,倒也不好取證。
小福蘆是遺腹子,還沒出生他爹就過世了,叔伯不願出錢撫養,曹媽媽便出來做奶媽子。
她被雇來陳家時,為保證小平安口糧充足,小福蘆就斷了奶,不過奶娘工錢多,供阿蠻和小福蘆吃飽穿暖的同時,還能盈餘不少錢交給家裡,以感激公婆對兩個孩子的照料。
上個月,林月白給假讓她回家看看孩子,誰成想到家裡一拿出點心,立刻就被幾個叔伯家的孩子哄搶殆盡,一個也沒給阿蠻和小福蘆留下。
曹媽媽倒沒往心裡去,隻問她的兒女在哪,想趕緊看看,婆母有些尴尬地朝老大媳婦使眼色。
大妯娌是個不好相與的,登時就有些不高興了,反問婆婆:“讓他們去鋪子上幫忙不是您同意的嗎?”
原是老大家開了個早點鋪子,起早貪黑的勞累,便想到讓兩個孩子跟着一起去出攤,打雜幹活。
恰至晌午,兩個孩子回來了,面黃肌瘦,被太陽曬得黝黑。阿蠻立刻跑到曹媽媽身邊,年幼的小福蘆目光呆滞,像丢了魂兒一樣,都快不認識親娘了。
曹媽媽抱着女兒摟着兒子,氣得渾身顫抖:“我沒有往家裡拿錢嗎?他們才幾歲,輪得到他們去出攤兒幹活?”
老大媳婦咕哝着:“你是在富人家裡做慣了,平頭百姓誰家孩子不要幹活?”
曹媽媽與他們大吵一架,一怒之下帶着兩個孩子,去娘家暫住了一個多月。
有心想将兩個孩子留給在娘家,可娘家也極困難,老娘早逝,老爹癱瘓,兄嫂雖是厚道人,卻要同時照顧三個孩子和癱在床上的老爹,不是給錢就能解決的。
她反是留下了一筆錢,小住了段日子,就帶着孩子回到主家。
林月白歎了口氣:“可憐這兩個孩子,親娘不在身邊,不知吃了多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