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總夫婦二人平日也忙,又有獨子,我既已答應江老太太,自當盡力讓她泉下安心。”
說罷,程京蔚便帶江稚爾離開。
“程嘉遙呢?”他問。
江稚爾說不知道。
他剛才被朋友叫去了。
程京蔚微微蹙眉,就不該放心讓程嘉遙領着江稚爾:“那你就跟在我身邊,這兒人雜,難免有些沒禮數的。”
江稚爾點頭,輕輕抿了抿唇。
……
很快就到午餐餐點,餐廳内位置都已安排好。
程京蔚坐上座,而江稚爾則在他身旁。
全魚宴。
廚師們分中西廚兩撥,西廚就站在餐桌前,一對一服務,現切刺身、香煎炭烤一類,中廚則由侍從從後廚呈上。
許多吃食都是江稚爾從未見過的,甚至連怎麼吃都不知道。
比如此刻眼前的炭烤海星。
她拿勺子輕輕敲了敲硬邦邦的殼,不知該從何下嘴。
程京蔚正同人說話,餘光瞥見,便戴上手套,拿過江稚爾盤中那份,用小金匙一點點細緻挖出黃肉,滿滿一小屜,放到江稚爾面前。
他動作自然極了,那雙修長骨感的手剝肉時依舊格外好看。
“試試。”他低聲,“可能會吃不慣。”
江稚爾忍着在喧嚣中劇烈跳動的心:“謝謝二叔。”
心動麻痹神經,她舀起一勺入口,卻忽然被那湧入鼻腔的腥味刺得皺緊眉。
程京蔚輕笑:“剛才就和你說了,你也許會吃不慣。”
江稚爾忙喝一大口飲料囫囵吞下。
程京蔚将自己那份茶碗蒸遞去:“潤潤喉。”
因這小變故,江稚爾再碰上稀奇吃食都格外謹慎,好在絕大多數都能吃慣,味道鮮甜馥郁,很好吃。
這種場合少不了敬酒點煙,江稚爾吃撐,又被室内不斷彌漫的煙味刺得有些頭疼。
她同程京蔚說了聲,獨自去甲闆上吹風。
……
江稚爾沒想到會在甲闆上再次遇見那回西餐廳外碰上的漂亮姐姐,聽程嘉遙提過名字,叫範檬。
範檬靠在遊艇護欄邊,黑藻般的卷發被海風吹拂,回頭時見到她,擡手打招呼:“哈喽爾爾。”
江稚爾知道自己此刻心底再次泛起的酸楚是什麼。
但她也隻是停頓兩秒,而後乖乖揚起笑:“姐姐好。”
她明白的,她不該肖想本就不屬于自己的,不合倫理不合禮數,大概還會惹程京蔚生厭。
“姐姐,我二叔在裡面。”她主動道。
範檬歪頭:“唔,幹嘛跟我報備你二叔在哪裡?”
江稚爾一愣。
範檬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小姑娘誤會了些什麼,笑:“我不是你二叔的女朋友。”
江稚爾張了張嘴,有些茫然地“啊”一聲,忙道歉道,“對不起姐姐,因為你們看起來特别登對,你特别漂亮。”
這話哄得範檬笑得彎下腰來。
她也坦誠,聳肩道:“我倒是追求過你二叔,可惜他沒有你這樣的好眼光。”
江稚爾心髒突突跳動兩下。
她忽然擡起眼,看向範檬,輕聲問:“姐姐,那二叔他現在有女朋友嗎?”
“沒有。”範檬答得幹脆,“何止女朋友,我都懷疑Flexi壓根對女人不感興趣。”
“……”
“不過他倒挺護着你,不像從前那般沒人情味兒。”
江稚爾一愣:“什麼?”
“之前有些不長眼的,渾說些不中聽的。”
範檬沒有明說到底說了些什麼,但江稚爾再清楚不過。
那些話因為忌憚不會傳到程京蔚耳中,卻有人敢當面挖苦她。
“上回我無意在他面前提起,他便讓人查清楚是誰,直接攪黃了那些人的生意,一點情面都不肯留。”
範檬笑道,“都說做人留一線,我還是頭回見他這樣。”
江稚爾愣了愣,從未聽他說起過這些。
範檬聳了聳肩,又道,“不過他此番回國恐怕也沒好日子過了,集團裡那些老不死的鬥不過他,就隻能往他身邊塞人了。”
-
重回艙室時,江稚爾的位置已經被一個陌生女人占據。
她腳步停頓。
女人穿着一襲絲綢包臀白裙,肩披雪白貂皮,握着高腳杯笑盈盈挨在程京蔚身邊。
“程總,沒想到您今日賞光大駕,這杯酒我敬您。”
周遭視線都落在二人身上。
有人調侃說,向來隻有别人敬秦小姐酒,還是頭一回見秦小姐主動敬酒,程總真是豔福不淺。
程京蔚沒動。
那位秦小姐神色自若,主動傾身去拿他的酒杯,靠近時手不動聲色地虛扶住他手臂借力,一觸即松,将度拿捏到極緻。
秦小姐是商會主席獨女。
程京蔚沒有當衆拂面子,接過酒杯輕抿一口。
秦小姐還欲攀談,程京蔚側頭看向站在艙室門口的江稚爾:“爾爾,過來。”
江稚爾幾乎是機械性在衆目睽睽下走回到他身旁。
程京蔚:“方才沒吃多少,再吃些。”
這話看似是說與江稚爾聽,實則是說給秦小姐。
她面色稍變,連忙起身,将位置讓回給江稚爾。
江稚爾沒想到範檬所說的往程京蔚身邊塞人來得這樣快。
小姑娘大腦一片空白。
她喜歡上她本不該喜歡的人,他所接觸的人、所接觸的事,都在她意料之外,仿佛前路被斬斷,隻剩懸崖峭壁。
程京蔚同秦小姐寒暄兩句,微不可察地下了送客令,禮數依舊周到,情緒難辨,強勢都隐在字裡行間。
江稚爾并不能參透這些滴水不漏的官話,隻看見待秦小姐走後,程京蔚拿起毛巾,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仔細擦拭,慢條斯理。
她看着他動作,心旌微動。
程京蔚是這天地間不食紅塵的看客,似乎也不會愛上旁人。
情窦初開的小姑娘什麼都不懂,隻覺得松了口氣。
她不知道成年人愛情的準則,更不知道什麼叫步步為營、循序漸進。
她隻是想考究證明些什麼,用最蹩腳的方式試圖探尋男人的心意。
如果偷學架子鼓、和程嘉遙雨夜跑山地是她過去做過最大膽的事,那此刻,她伸手覆住程京蔚的手背大抵是更加大膽的事。
程京蔚側頭:“怎麼了?”
江稚爾心如鼓震,她将酸澀的愛意釀成勇氣。
她垂下眼,輕聲說:“剛才甲闆上吹了太久的風,手有些涼。”
程京蔚什麼都沒說,緩緩抽出手。
于是江稚爾一顆心髒疾速下墜。
可下一秒又被穩穩兜住了。
他換了一隻手,在桌下再次輕輕握住了她——左手方才剛用毛巾擦拭過,有些冰,右手卻很是暖和。
江稚爾眼睫飛快顫動。
看着男人寬厚的大掌将自己整個包裹,拇指安撫般摩挲她掌心,那截冰冷的金屬表帶緊貼她過分鼓噪的脈搏。
餐桌上的喧嚣并未停歇。
在這最明争暗鬥、笑裡藏刀的地方。
程京蔚在桌下無人知曉處,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