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遙正坐在醫院走廊椅子打瞌睡。
“哥。”程京蔚對程乾說,“你先送嘉遙回家,剩下的我來安排。”
程乾點頭:“辛苦了,阿蔚。”
“沒事。”
程乾拿上大衣,搭在臂彎,邁步去叫醒程嘉遙,卻又忽地停下腳步,回頭看向程京蔚。
他這個比自己年輕十數歲的弟弟,正低頭慢條斯理地擦拭鏡片,眼睑因為少眠和疲勞而略微泛紅,可肩膀脊背依舊挺拔,顯得堅不可摧。
他這個如此年輕的弟弟,的确擁有超乎常人的魄力與膽識。
程乾當然知道外界關于二人繼位話題紛紛揚揚,而大家都默認程京蔚會最終掌控整個程氏集團,并對此懼怕不已。
都說像他們這樣的家族,兄弟成不了真兄弟,注定鬥個你死我活,老死不見。
程乾和程京蔚感情淡薄,卻也不如外界紛傳得那般水火不容,一切都在暗湧之中。
程乾明白自己中庸,無力掌控集團。
也明白程京蔚并不似表面那般如此溫文儒雅,如果他真要奪權,必定有千萬雷霆手段可以繳他的權。
奪權,注定無路可走。
不奪,才有無限暗湧中的一線生機。
所幸,程京蔚對程嘉遙向來不錯。
所以程乾也不免總想,若是沒有從前那檔事,或許此刻的自己也不必如此心驚膽戰,将脖頸置于他人掌下。
“阿蔚。”
程京蔚擡眼,戴上眼鏡:“怎麼了?”
男人神色平靜,甚至從喑啞嗓音透露他此刻的疲憊,可程乾站在他對面,還是連手都在輕顫。
多可悲,老爺子走了,他卻無暇傷懷感傷,隻擔心自己往後的處境。
程乾艱澀開口:“如果沒有當年那件事,你會把我當大哥嗎?”
程京蔚神色不變,溫和道:“大哥這是什麼話,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大哥。”
程乾卻倏地驚出一層冷汗,腦海中盤旋而過很多過往。
程京蔚還什麼都沒做,他就已經怕了。
程京蔚走到程嘉遙身邊将人喚醒:“嘉遙,回家去休息。”
程嘉遙惺忪醒來,迷迷糊糊走到程乾身邊,又想起來問:“爾爾呢?用不用我把她也捎回去?”
“沒事,我給她安排了房間,應該已經睡了。”
程嘉遙點點頭,跟着心事重重的程乾走了。
-
媒體與吊唁賓客離開後,長長的醫院走廊忽然變得空無一人,寂靜至極。
程京蔚将剩餘瑣事料理結束,又将明日的也安排妥當,而後平靜走入太平間内。
冷白燈光似是讓周遭溫度都降低,程懷先蒙着白布,安安靜靜躺在那,身前一切榮華富貴都已成過眼雲煙。
程京蔚緩步走至他身旁,輕輕掀開白布。
他垂着眼,靜靜看着那張過分蒼白的臉,過于冷靜的神色在當下境地顯得異樣。
過了許久許久,他才輕輕歎了口氣。
男人磁沉的聲線在空蕩蕩的房間内響起。
“老爺子,這麼多年,我第一次能夠這樣看你。”
-
程京蔚在昏暗的樓梯間點燃煙,窗外的煙火早已稀落下來,偶爾才零星綻放天際。
當煙盒中最後一支煙燃到煙蒂,他掐了火,擡步下樓。
剛才秘書将江稚爾帶去了醫院的護理套間,再過幾小時天就泛魚肚白,他也懶得再聯系護士提供房間,想着索性就在那客廳沙發上湊合一夜。
推門進房。
程京蔚腳步一頓。
屋内燈火通明,小姑娘趴在客廳餐桌邊睡着了。
她穿着毛絨絨的厚衣裳,趴着時衣領擋住唇鼻,睫毛纖長卷翹,眉間微微蹙起,像是正在做不那麼愉快的夢。
而她手邊,餐墊上放着一碗粥,勺子筷子也整整齊齊擱在一旁。
程京蔚扭頭看向廚房,這裡的套間日日都會更換新鮮食材以便病人和家屬取用,此刻案闆上還有未收拾幹淨的剩餘食材。
而小姑娘食指上正貼着一塊創口貼。
這是她親手為他燒的。
程京蔚這一整夜都過于冷靜沉寂的心在這一刻似乎被砸下一顆石子兒,泛起細細漣漪。
男人身量挺拔,就這麼靜靜立在一旁,他閉了下眼,又緩緩睜開,潛藏在眼底深處長年累月沉澱下的複雜情緒在這一刻也短暫化開。
他輕輕拉開椅子坐下。
那碗粥早已經涼了,可他還是一口一口吃完了。
煙花結束,夜幕中凝成一層厚厚的瘴。
整個世界正重新歸于沉寂。
那一碗冷粥下肚,他因在寒風中吹了太久的手卻漸漸回溫。
他将碗筷收回廚房水池内,又回到江稚爾身邊,輕輕将小姑娘抱起。
他知道江稚爾瘦,可當真的抱在懷中才發覺居然那樣輕。
江稚爾睡得迷迷糊糊,半夢半醒間嗅到消毒水味與煙草味融合在一起的味道,這陌生味道逼她睜開沉重的眼皮,可緊接着便又嗅到更深處的程京蔚所獨有的木質香。
她下意識圈緊男人脖頸。
還未打敗瞌睡睜眼,男人就擡手,寬厚的手掌輕柔有力将她腦袋按進懷裡,低聲:“沒事,繼續睡。”
最後還是還沒和男人道新年好的念頭讓她睜眼。
“二叔。”小姑娘困倦的聲線更加綿軟。
“嗯。”
“新年快樂。”
“嗯。”程京蔚抱着她走入裡間卧室,“爾爾也新年快樂。”
“二叔。”
他繼續耐心地“嗯”。
江稚爾無意識地将臉頰緊緊貼在他胸口,輕聲說:“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我年紀太小了。”小姑娘吸了吸鼻子,聽起來自責極了,“什麼都幫不上你,隻會給你添麻煩。”
他溫柔道:“爾爾今天已經幫我很多很多了。”
你是今夜幫我最多的人。
程京蔚将她放到床上,為她掖好被子。
本想離開,思及這是醫院,又經曆方才場合,問:“會害怕嗎?”
卧室的燈昏暗。
小姑娘的眼睛在昏暗房間内格外明亮,漆黑眼瞳中純粹清澈的光帶着最強大的療愈力量。
程京蔚竟移不開視線。
隻覺得心都連帶着靜下來。
江稚爾其實不怕的,但她還是說:“有點。”
于是程京蔚在床邊坐下來,揉了揉她頭發:“睡吧,二叔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