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忍辱負重多年,自是不願為他人做嫁衣。
最終太後主持大局,聯合陸家推舉不得寵的皇四子齊王虞寶睿登上帝位。理所當然,齊王為向陸家示好,整肅内府遣送走數十位内寵,正式迎娶陸氏女為後。
虞寶瑞不理朝政,朝中大事皆由太後代行監國。經年累日,至今已有十餘年。前些年太後薨逝,聖人惰于政事,又将朝中一幹大事推給樞密使,交由宦官處置。近幾年各地遭災兵亂,國倘入不敷出,聖人為建百尺樓,又推出得寵内侍插手軍中,以期充盈國庫。
去歲冬,皇帝點内侍黃喜封提督空降靈州上陣帥兵,連失三城。朝野議論紛紛,靈州兵亂在即,靈州節度使陸元照請求聖人下旨處置内侍黃喜,未果。為平複靈州局勢,陸元照斬黃喜祭旗,一鼓作氣奪回三城。
聖人謀劃落空,損兵折将,黃喜既斬,還要嘉獎三軍。怎能不龍顔震怒?何況陸元照出身隴東世族陸家,亦是先皇後陸元柔的兄長,懷王親舅。因這層關系在,聖人更加厭惡懷王。
上一世皇帝正是借鶴台之事指桑罵槐,借題發揮,後來逢大朝議議政,徹底發作,罰她去皇陵思過。
等她終于從皇陵出來,已是初秋時節。
那段時日先是接到表哥陸潛傳信說突厥戰亂,王帳易主,她的同胞姊妹錦城公主不知所蹤。
後來傅令梧回京,他們又因他“心儀之人”起了争執。她少年幼稚,隻覺得最親近的好友背叛了她,怒氣沖頭做出許多不可理喻的事,最終學前人割袍斷義,立誓與他不複相見。
奉天七年,短短三個月。
她失去親友,徹底成了孤家寡人。
北風忽緊,雪花攜裹着寒風吹進内室。幼棠不禁打了個寒戰,她暫時壓下滿腹心思,心道若記憶無差,今朝就是春狩了。她伸手撩開白绡帳,看向坐在爐前煨藥的粉衣侍女,溫聲問:“阿頌,幾更天了?”
粉衣侍女正是阿頌。
聞言,阿頌起身抱起一領潔白鶴氅,邊行邊說:“已是醜時三刻,殿下怎麼醒了?”忙為幼棠披上鶴氅,順勢朝門外隐晦的一瞥:“聽您的吩咐,奴婢早讓小沙彌候在前院,一有消息咱們即刻就能知曉。”
瞧她眉飛色舞,分外生動,幼棠含笑提醒道:“車馬可備齊了?”
阿頌得意點頭,旋即不知想起什麼,悄聲說:“殿下,傍晚金吾衛方大人遞進來了幾封信!”
醜時三刻。
雪快要停了。
幼棠擡手攏了攏領口,緩步行至窗前。青窗外滿庭雪色,碎玉紛紛揚揚,分毫不減。她将手探出窗,片刻間,瑩白的指尖就凍得發青:“是潛表哥來信了嗎?”
從前她潛心朝中政事,初露頭角,引得聖人警惕厭惡。如今她才明白韬光養晦的道理。自此一改前非,朝中彈奏,邊關邸報,概不過問。重生以來,她成日聽和尚講經,隻聯系陸家,交通宮中賄賂太監;順道将她上一世知曉阿姊的事,寫信遞給陸潛。
托請他探查阿姊蹤迹。
窗扉半開合着,片片碎雪飄入室内。熏籠炙熱,雪花洇濕了大食進貢的羊毛氈毯。
幼棠未着羅襪的腳踩到一片冰涼,隻聽阿頌期期艾艾:“殿下,陸郎君未曾回信,隻是,”阿頌捧起木匣,觑着幼棠的神色:“河西來信,有幾封因大雪誤事,是半月前傅郎君的信。”
遠處傳來陣陣梆子聲,打更人叫到:寅初。
梆子聲愈近愈響。
幼棠鴉黑的羽睫微顫,落下一片陰影。她還沒想好怎麼面對傅令梧,畢竟在她的記憶中,兩人早就從青梅竹馬,變作不複相見。物是人非,縱使前世最後一面,也是那樣不堪情景。
眼下她不打算回應,待見面之時再說。
在記憶中,上一世約莫六月,他才因大勝突厥随軍隊班師回朝回京受封,算算日子還有三個多月。這念頭從心中滑過,幼棠折身走向屏風:“阿頌,你看看雪可是停了?”
阿頌稱是,掀簾而出。
阿頌沿着回廊而行,心想自月前懷王殿下夢中驚醒,又起了熱,昏昏沉沉病了幾日後,就與從前不同了。每日功課懈怠不說,原先最為關心的朝事邸報,如今概不過問......似乎還與傅郎君鬧了脾氣,不僅不回河西來信,最近竟是連信也不肯拆了。
除此外,殿下待她卻一如從前。
阿頌盤算着,踮腳望了望月洞門。許是欽天監的大人說了什麼,殿下高熱過後,認定春狩之事定能成行,吩咐她準備好一切,以免誤事。
正思慮間,一個小内侍連滾帶爬跑來:“阿頌姐姐,是宮裡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