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幹人等行過禮罷,幼棠定神,看了眼身後不遠處立着的孫吉祥,含笑對傅侯爺道:“聖人有恩旨。”
孫吉祥宣聖人口谕,幼棠立在一側,心思飄散,京郊大營是禁軍北軍駐紮地。禁軍是聖人唯一能調動的軍隊,亦是拱衛京畿最重要的軍隊。原本多由河西、隴右及朔方善戰兵士構成,自高祖朝以後,藩鎮屢次犯禁玉京,将才凋落,補充不及。
待聖人繼位之後,常以宦官弄兵,軍紀敗壞,越發不堪用了。随着兩次玉京西陷,禁軍人數銳減,如今不過五萬餘人。據她所知河西四鎮駐軍約莫十七萬,而河東,範陽約莫各擁十萬之衆。除卻這要緊的三處,其餘節度使擁兵略少于禁軍。
上一世諸侯之所以能迅速進城,一方面是禁軍戰鬥力低下,另一方面則是禁軍指揮使王珲和宦官勾結藩鎮諸侯,大開城門。
如今禁軍知内侍省事崔仙鈴,好巧不巧是崔内侍的幹爹。
若她身在朝廷,不想任人宰割,眼前唯有一條路,就是掌握朝廷禁軍。可若是想動禁軍,必定要與聖人對上,畢竟禁軍仍握在聖人手中,她實在不好直接牽涉朝中事……唯有立府這一條路順理成章,她正想着,卻聽耳畔孫吉祥的聲音:“殿下,奴婢宣了聖人口谕,侯爺謝恩呢。”幼棠回過神來,這次是破舊例準允傅家子弟入太學讀書。
聖人急于拉攏傅家,也許是為了大朝議。幼棠心思微動,低聲吩咐墨池幾句。
雲銷雪散,遠處山巒青影重疊,空氣中漂浮着清冽的味道。金吾衛和内侍都暫時停駐在營中,幼棠随着傅侯爺巡查京郊大營,途中崔鸾兒殷勤至極,又是牽馬,又是相随。
宮中内侍慣是喜歡張揚與貴人關系不同,幼棠雖不明緣由,索性随他去了,并不冷臉相待,一時間崔鸾兒興緻更高,介紹不停,不知不覺傅侯爺似與孫吉祥相談甚歡,兩人越行越慢,獨有崔鸾兒陪在懷王左右。
京郊大營四周光秃秃,周遭樹木砍伐做了軍械,唯有東邊尚存一株老梅樹。
幼棠率步行向梅樹,崔鸾兒笑吟吟随後,幼棠閑話家常般問了句:“崔公公家在何處?”
崔鸾兒笑答:“奴婢是此地人,世世代代在渭北耕種為業。”
“也是巧了,”幼棠神色不改:“宮中崔内侍也出身渭北,你們可曾相識?”
崔鸾兒撲打袖口,撚着手指,斟酌答:“殿下,崔内侍常居聖人左右,奴婢怎能得見?”他偷觑一眼懷王神色:“宮裡常傳奴婢與他是親戚。這都是沒影閑話,奴婢比他年長幾歲。若真有親緣,定是好好教訓他,不教他如此猖狂冒犯殿下。”
崔鸾兒做了一早上戲,就是為了這一番話——展示與崔内侍并不和睦。
幼棠心思鬥轉,照常例崔仙鈴卸任應由内官崔鸾兒上任,可上一世崔仙鈴卻舉薦了崔内侍任知内省事,聖人留中不發。不料三月後,崔仙鈴因大不敬被聖人下令誅殺,牽連了一幹内侍,卻偏偏沒有連累崔内侍。
當時朝議紛紛,政事堂重臣們推舉了不少人選,誰也沒有想到最終協領京郊大營的事崔内侍。
現在回想起來,恐怕這盤棋聖人早就布好子了。上一世她并沒有聽聞崔鸾兒的下落,可想而知,他一個宦官,宮中又對他趕盡殺絕,他無處可去,怕是遭遇不幸。
難道這時崔鸾兒已發覺苗頭?
幼棠刻意打量了他一眼,唇畔含笑,直看的崔鸾兒面露欣喜,才說:“你們同為崔姓子,一個在宮中,一個在營中,你們二人為聖人分憂,就是為孤分憂。”輕描淡寫,卻沒有阻止崔鸾兒斥責崔内侍。
此番不過是頭一次見面,兩廂都是遮着掩着,話不能調挑明,好在崔鸾兒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他順勢起誓:“殿下無需自坐愁城,奴婢為殿下萬死不辭。”
幼棠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番京郊大營,恍如隔世,上一世有段時日,她也曾在此暫領禁軍,對此地頗為熟悉。昨夜得了傳旨的事,她本想着趁機見傅侯爺,再探一探突厥王庭的情況。
可到了早晨才知道非她獨來,而是配置了浩浩蕩蕩一整套的傳旨隊伍。
聖人多疑,再加上一個無事生非的崔内侍,幼棠不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與傅家接近。雖說聖人傳恩旨是為了拉攏傅家,可這不等于她該與傅家接近,未免閑話,明面上反而該避開。這些體察上意的心思,都是她上一世屢次觸怒聖人得來的經驗。
怪不得人常說太子難當,何況她這還沒當上太子的預備役,更是難上加難。
巡營半個時辰,幼棠腳疼更甚,她故意停留原地借遠眺地勢,等傅侯爺與孫吉祥上前,她對傅侯爺道:“傅侯,宮中尚有吩咐,小王回宮複命,不敢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