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吟居中
沈昀卯時末起身,從老太太的甯竹居回來已至辰時,朝食用畢,便要到故新院進學去了。
宋氏今日梳了随雲髻,又穿了一身青鍛掐花的羅裳。
她人懶懶倚在榻上,看着容周為沈昀整理儀表,話中帶着掩飾不住的笑意,
“卿安,今日府中請來的喬舉子如何?”
“先生熟讀經史,擅用典故,教的自是極好的。”沈昀闆着一張小臉,正正經經地回答。
“依你的意思,那便是隻讀經史,照本宣科喽。”
宋氏這話一出,她就先自己笑了起來。拿團扇拍打了幾下沈昀的額頭,但尤不解氣,又輕輕捏了幾下沈昀現在肉呼呼的小臉。
她心中暗想,
“生兒子是用來幹什麼的?除了能給他們男人傳宗接代,這女人就圖個貼心和樂趣罷了。
偏偏自家這個大兒子先是乖巧懂事的讓人心疼,後來又調皮搗蛋的讓人心肝肺都疼。但每次都要麼沒臉沒皮地撒嬌,要麼就繃着一個再正經不過的小臉,輕輕松松就讓人罰不得。”
沈昀看着她娘那微妙的神情,就知道是在想些什麼。
他雙手一攤,故作老氣橫秋,
“你兒子天縱奇才,承了自家娘親的聰明才智,尋常人是教不得的。”
“你爹給你請的那個京中有名的舉人教不得?”
“年近六十,沽名釣譽,酸腐耳。不如表哥送來的幾本舊書。”
“聲名鵲起的少年解元教不得?”
“出身寒門卻目下無塵,拿我當三歲小兒糊弄,意在候府罷了。”
“教出探花郎的孫先生也教不得?”
“您是說教了蒙學那位?那倒全虧了探花郎本就是個良才、美玉。”
眼見宋氏被自己狂妄自大的話氣得面目隐隐扭曲,沈昀不敢再皮了。
退開一步,連忙躬身作揖,正色說道,
“兒子三歲前有幸得母親開蒙,識百文、通字意,您也知兒子天資、态度如何?舉人、解元便是秀才教一個不足六歲的稚兒也都綽綽有餘。然這幾年間,有才者輕武将粗鄙,有欲者貪侯府權勢,半月所得不如小舅舅盞茶相教,兒愧此久矣。”
宋氏看着自己六歲的兒子,眼神微妙。大哥不過教過他半月便判定此子大才,可定遠侯府的情況卻遠比其他勳貴更要特殊些。
而沈昀也正是知此,才走了科舉這條文人入仕最為正大堂皇的路。
他在接觸到這個世界的史書後,就比對過大魏和前世的曆史,這其中的轉折大抵是從北宋後期出現的,遼與北宋對女真族進行了遏制,曆史上并沒有出現金國,從而也就沒有了南宋的存在。
北宋從頹勢中被拉了回來,但其弊病已深,約一百三十年左右後,國土分裂,進入了一場極為短暫的類似于五代十國的曆史當中,而大魏的開國皇帝便是在那個時侯有了一席之地,并迅速地擴大了領土,統一中原。
而現在是大魏開國83年,景昭帝是大魏的第五位皇帝。
沈昀琢磨了一會,對應一下,大明的的第五位皇帝是“好聖孫”朱瞻基啊!
下一代就是明堡宗了。
就,挺微妙的……
如今朝中雖沒有特意的重文抑武,但亂世重武将,盛世用文臣。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如今的情形,有遠見的老牌勳貴人家大都慢慢放開了軍中的權柄開始由武轉文,隻是真正能做到的極少罷了。
而之所以說定遠侯府特殊,便是在沈昀祖父那一代家中嫡長便開始從文。
但十數年前魏國的西北邊境爆發了近幾十年來最大的一場戰争,新将還未長成,先帝隻得啟用老将,而府中的老侯爺沈逢益和沈淮的兄長、十九歲的定遠侯世子沈清便是在那時埋骨于戰場之上的。
沈淮也被迫從一個纨绔子快速成長了起來,十三歲就入了軍營摸爬滾打。
沈昀想這些的時間不過短短一瞬,但母子兩人之間的沉默,卻蔓延了一段時間。
其實,沈昀心中還有疑惑未解。
當初他選擇從文之後,沈淮的表情頗為怪異,但最後也隻是笑說了句,
“你祖父當初可是得罪了不少文臣,他們也看不慣從文的又去打仗,纨绔的又做了武将,如今本侯上朝聽那些彈劾聽的耳朵都起繭子了。”
但沈昀卻覺得不止如此,沈侯爺當時的表情十分複雜,他好像從中感受到了一絲恨意。
而且就從府中這三年尋到的夫子中盡是些迂腐、貪婪、狡詐之輩的情況來看,更像是有人隻能行這些陰私手段刻意阻撓他一般。
更有甚者,還在刻意引導他的性情。
沈昀隐約有些明白為什麼原書中的定遠侯世子會是魯莽易怒的性子來了。
但以上種種隻是他的直覺和猜測,他這年紀還是小了些,頻繁的換夫子其實也是為了掩蓋一些與他年齡不符的行為,不會讓人清楚自己的所有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