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盈盈繞繞的茉莉花香,過了一道時興的镂空雕花半扇門,就到了暖閣裡間。鵝黃色的帷幔随意落在窗棂前,地籠上,這裡被暖香熏着,完全沒有冬日的嚴寒。
一位美嬌娘端坐在香案前,正練習制香熏香的技法。
白皙的手指染上點點香灰,攀膊束着,顯出挺拔勁秀的身形。蓋上鍍金的香籠,顧小滿才滿意,她緩緩擡眸,杏眼桃腮,峨眉款款,露出一張清麗無雙的臉來。
身旁并無丫鬟伺候,暖閣内隻有顧小滿一人。
天瑾元年二九天。
寒冬的天氣陰晴不定,早上還出着太陽,到了正午便下起了薄雪,不留神間白雪就堆滿了房梁屋檐。初雪喜慶,天瑾大道上滿是嬉戲打鬧的孩童。白雪一團一團的砸在身上散開,細雪混着風中的味道,堪堪砸進了顧小滿的衣領,激的她打了個寒顫。
雪幕傾盆,整個天瑾城飄渺籠在薄霧迷蒙之中,站在高樓上的顧小滿,看了一眼吓得一哆嗦的孩童,自認倒黴,默不作聲掃幹淨了身上的雪。
顧小滿合上窗子,就見一位溫婉婀娜的少婦掀簾子,笑意含情:“小滿,今晚二九天,回不回府一起過團圓日子?”
來人正是首輔夫人,顧小滿的生母,《趙氏香譜》的傳承者,出身江南練香世家的練香高手——趙秋妍。趙家是禦用皇商,除了自家香行的生意,每年都會制作禦用的香料,用以出使,是天瑾最大的香行世家。
顧小滿的出身絕對金尊玉貴,父親顧遠山登科狀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含着金湯勺出生的顧小滿,不僅是身份尊貴的首輔嫡女,更承襲了制香天賦與趙氏家财。
顧小滿拉過趙秋妍的手:“母親,孩兒剛剛看了咱家的香譜,我按照您制作的十種能控制人情緒心智的催眠香,調制出了相應的解法,可保人不受其擾。”
趙秋妍笑容恬淡,仔細嗅了嗅,不自覺點了點頭:“你自小體弱,對香靈敏,制香時,要确保不會被傷。”
顧小滿:“母親放心,我帶了特制的香囊,不會有事。”
顧小滿的天賦遠在趙秋妍之上,《趙氏香譜》有了這麼好的歸宿與傳承者,将來九泉之下,她也有顔面面見列祖列宗了。趙秋妍想起一事,拉起顧小滿的手走到一旁,坐在榻上語重心長道:“小滿,小滿勝萬全,母親自小便告訴你,你容姨娘跟你姝蕊妹妹....”
顧小滿知道,趙秋妍是想讓她戒驕戒躁,追求自身圓滿,不可激惹攀比。她也清楚,人心不足蛇吞象,正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小滿知道,母親放心。”
趙家有五個男兒,隻有趙秋妍一女。隻可惜顧小滿那些舅舅們,對制香根本不感興趣。分家之後,從商拜官,行行種種分出了天香閣給趙秋妍。說是分,實則是趙秋妍自己打拼出來的,本該就是她的。
後來不知怎的,趙秋妍稀裡糊塗的嫁了顧遠山。
趙秋妍搖頭:“她們二人,你可要多加防備,學會保護自己。”
顧小滿點頭,心裡明了母親的意思:“姝蕊前日來天香閣找我時,趁我不在,翻箱倒櫃,我就知道她是觊觎我家流傳下來的香譜。娘親放心,我自有分寸。”
趙秋妍點頭:“咱們家香譜有前傳與後傳兩個部分,前傳早已不是秘密,各個香行都有流傳,其實好的香譜,廣泛流傳是好的,隻是那些有害的,萬不可讓有心人得到,小滿,那催眠人的香方,不能流傳在外,你明白嗎?被有心有野心得人得到,它就會成為控制人心的工具。”
顧小滿點頭,她少經世事,面上還是乖巧應下了:“娘親放心,我已記在心裡銷毀範本,待我生兒育女在默寫出來傳下去,仔細叮囑。”
趙秋妍揉着寶貝女兒的手:“真的不回府?過幾日便是新年了。”
顧小滿搖頭:“不回,還是天香閣好,自在,那些繁瑣的規矩,姝蕊妹妹更能應付。”
趙秋妍笑了一下,寵溺得點了點顧小滿的額頭:“你可倒好,知道遠離是非之地。”
這話要是顧姝蕊,顧相府二姑娘聽見,定然對她嗤之以鼻,暗罵清高。
顧小滿便是如此,她生來就什麼都有,父母的寵愛與重視,少經世事便得到了權力地位,旁人又怎能不妒。
顧小滿不知,那晚是她跌落塵埃的開始,趙秋妍突然死在了回去的路上。
收到顧遠山寫來的書信,顧小滿立即啟程回了首輔府,卻沒能見到趙秋妍與顧遠山,幾個侍從和粗使老婦人綁了顧小滿,把她關進了柴房。
顧小滿從未被如此粗魯待過,一路上的磕碰讓她疼的難以忍受,還沒反應過來,鄙兀窄小的柴房就煙霧四起。顧小滿被迷煙熏暈了過去。再醒來,顧小滿發覺自己躺在露着點點星光的暗室,她想開口,幹澀得喉嚨泛着鐵鏽味,疼的發不出聲音。
顧小滿嘗試呼救,最終卻發現自己喉嚨發不出聲音。手腳都被鐵鍊綁着,無法完成任何行動。不知過了多久,這件暗室終于開了門,強光刺得眼睛生疼,淚水泛在眼眶。顧小滿忍者不适,迫不及待想要看清楚進來的人,讓她松開自己身上的鎖鍊。
那人的身影甚是眼熟,眼睛适應亮光之後,模模糊糊看清楚來人,顧小滿得心髒猛烈跳動了兩下。
“爹——”一聲爹,卻不得出聲,顧小滿猜測,自己的喉嚨不是因為疼而發不出聲音,而是種了毒。顧小滿想到了那些煙霧。典籍記載,煙霧下毒,效果不會比投毒差。人的七竅皆通内髒,隻要尋對了法子,就能殺人于無形。
來的人是父親,當今首輔——顧遠山。
顧小滿松了口氣,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知道顧遠山一定是來救她。顧小滿掙紮着,想讓爹爹給她松綁。卻在顧遠山走近後,發現端倪,顧遠山手裡攥着一把短刀看自己的眼神很怪異。不安将内心的恐懼放大,顧小滿隻想逃離。
石門打開,應當有聲響,她卻什麼也沒聽見。顧遠山終日勞累,忙于公務,身上常年佩戴裝有沉香,菊花,生息得安神香袋,現在,顧小滿卻一點味道也嗅不到。他不禁懷疑這個冰冷的男人,是不是自己父親。
顧小滿立刻警惕,就見暗室内又走進兩個人。
一個是顧遠山的二房,容姨娘,另一個與顧小滿六分相似的少女,是顧姝蕊。
她始終不信趙秋妍死了,還沒見到他娘親最後一面,哪怕是一具屍體。想到趙秋妍說的那些話,顧小滿預感到了什麼,卻也無力,她中了毒,又被綁着,毫無反抗的餘地。
“...爹!”就在顧小滿壓下心裡的不安,安慰自己有顧遠山在之際,她清楚的瞧見容姨娘與趙姝蕊得意的笑。
緊接着,他看見她的親爹----顧遠山,将那把短刀毫不留情,狠狠朝她的腹部捅了下來。顧小滿承受着絞痛,嘴角滲出絲絲血迹。顧遠山面上依舊木然,仿佛一尊沒有情感的傀儡。
容姨娘看見父女相殘這幕,笑得癫狂嗜血,趙姝蕊雖還是一副端正的女兒家模樣,卻也跟着笑的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