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陳阿三大抵也知道,雲豐位高權重,過去對自己是循循善誘。那時的他,也确實好騙,就像如今一碗白米飯就能收買的白米飯一樣。雲豐這些年教他的帝王權|術,家國|運|行之理于生活而言,百無一用。他猜,雲豐是要将他往高處捧,讓他不能隻為自己活。
陳阿三生性散漫,跟着山裡的狼群長大。狼群中的等級,是按照類群分的,這樣能明确分工,更好的保護需要保護的老狼小狼,維系整個狼群的穩定。不像山下,陳阿三覺得山下這些類群劃分沒有一點道理,似乎完全就是為了欺負。若不是拜了雲豐為師,而今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罷了。
陳阿三忽然覺得很多事情沒道理。就像他意外救下雲豐,又遇到顧小滿。雲豐同他講奴制是二十年前立的。許多貴族教育子孫,也隻是強調自己高貴,從來避而不談奴制,與其說奴制是皇後立的,不如說是貴族擁護的。雲豐說,目前最要緊的不是奴制,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太子陸霄元旦前被立為儲君,不日登基。陸霄本就纨绔,朝野上下都知道他不是做皇帝的料。恩寵宦官,沉迷酒色,怠慢朝政,陸霄自己也覺得自己做不了皇帝,皇後将顧姝蕊立為太子妃後,朝中顧遠山的舊友曾寫信同顧姝蕊聯系過,卻被皇後一個毒殺。
雲豐隻知顧姝蕊不能拉攏,沒想到陳阿三救下來的也是顧遠山的女兒。
顧小滿白天鬧那場烏龍,陳阿三不當回事,雲豐也知道。以國公府的名頭,什麼都能應付下來。
月上梢頭,池塘邊傳來蟲鳴,柳條扶風而立,這般悠閑自在的日子,沒有多久了。
雲豐未寝,知道陳阿三一定在梧桐苑。
“阿三,為師有話同你講。”
四年裡,雲豐肉眼可見,蒼老了許多,連聲音都的沙啞,整個人幹瘦的像是被秋風吹得枯草。
陳阿三知道他身體不好,想到了埋葬的老狼,陳阿三快速起身讓座:“師傅。”
雲豐披着厚厚的氅衣:“小子,躲在屋裡幹什麼壞事,喜歡人家姑娘也不能亂來啊!”
陳阿三笑嘻嘻的:“師傅,哪有,她又病了,我要照顧她。”
四年的時間,雲豐不再壯年,如今的他,雙鬓斑白。臉上有了老年斑,眼角的皺紋也越來越多。這不是正常的四季輪轉,這是皇後的毒。大家看着他越來越老,等他真正死的那天,就沒人會懷疑他是被毒殺了。最初雲豐教他讀書,他覺得悲春傷秋太矯情,如今成了局中人。
雲豐搖頭,陳阿三仔細的攙扶着,握着他的手掌往院子外面走去:“呵!你小子,我家三娘金枝玉葉難道配不上你,就算那丫頭真是顧首輔嫡長女,那她現在沒了身份也什麼都不是了!”
陳阿三莞爾:“師傅,我知道,有些事情不是那麼論的。”
雲豐佯怒瞪陳阿三,調侃:“為師活了一輩子都還不知道,才認識不到三月,你就說你喜歡人家,你老實說,你是不是見人家長得好看!我家三娘長得也好啊!”
陳阿三知道他在玩笑:“師傅來幹什麼?”
雲豐面上嫌棄,卻拉緊了陳阿三的手:“就是問你考試準備的怎麼樣?”
陳阿三心想也是:“師傅您放心,沒問題。”
雲豐老了,又撅嘴耍起老頭脾氣:“信你?要不是我,你那文章,錄取貢士都難!”
陳阿三抓着頭發:“嘿嘿,這,還得多虧了師傅。師傅當時隻教我經|濟,謀術,最後讓我寫長篇大論,怎麼寫。”
雲豐道:“會考要考九日,三日一場,你可準備好了?”
陳阿三:“嗯,師傅放心,我一定按照你說的,将字寫得漂亮一些。”
雲豐:“這次是我出的考題,其他考官哪裡你都沒問題,主要是皇後哪裡,你到時,要學會察言觀色,順着她的話說。”
陳阿三:“好。”
雲豐:“為師知道,你現在願意扳倒皇後是有顧家姑娘在,要清楚身上擔的責任和風險,不要再胡鬧。”
陳阿三:“我知道。”
雲豐無可奈何,心裡五味雜陳:“你這孩子,一開始就覺得你.....為師不是要坑你,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阿三,為師自知對不住你,……若有……為師會拼命護你平安。”
好多人為此丢了性命,就像雲豐,到現在都不知自己什麼時候中的毒。躲過了那麼多次追殺,依然難逃一死。皇後痛下殺手,太後野心大的要做皇帝,陸霄不争氣,和雍不堪重用。
雲豐嗟歎:“怎麼陸家的男兒都不重用呢!天要亡國啊!”
陳阿三乖巧的蹭了蹭雲豐的肩頭:“師傅~,您老人家心寬。”
雲豐眼眶紅了:“好了。”
陳阿三:“嗯,阿滿你也見過了,最近我要帶她回山上看一看,狼群遷徙回來了。”
雲豐:“好好好,注意安全。”
陳阿三:“好,我送您回去休息吧!”
雲豐:“嗯~”
顧小滿自醒後就精神恍惚,日日都用藥養着,院内滿是清苦的草藥味。初春夜裡,天氣寒涼。陳阿三卻捂出了薄汗。
顧小滿養好身體,恰好是農曆二月三日。
距離春闱開考還有六日。陳阿三早已坐不住了。
“阿滿!今日日頭正好,我背你上山可好?”陳阿三推開房門,顧小滿正坐在桌邊翻書寫字,見陳阿三一來,顧小滿便将書本筆墨放到了一邊:“今日不行。”
趙轶本要尋的是真正的顧小滿。
陳阿三刻意走過去,要翻看書桌上的字,被顧小滿擋下:“你幹嘛?”
“我還未見過你寫的字,想與你比比,我們兩人誰的字更好。”
顧小滿将蓋住的字,放到自己胸前護着:“自然是你寫的好。”
陳阿三:“....為何不去,過幾日我便有事了,今日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顧小滿拿起自己寫的字,放進床頭的櫃子裡:“不好。”
陳阿三當即就停步,站在原處一動不動,盯着地上落下來的幾束光春光。
陳阿三沒有言語,顧小滿心中一頓,覺得自己回拒絕了陳阿三太多次了。果然就瞥見這男人望向地面某處的眼神,晦暗不清算計着,顧小滿又怕了:“要在山上待幾日?”
無奈之舉,卻對上了陳阿三瞬間點燃明亮的眸子。一個相貌英俊的郎君,因為她的一句話露出這般情意融融,翹首以待,實在是一件令人心動的事情。
可惜,顧小滿覺得胸口有些悶,耳畔發熱,頭腦暈眩。顧小滿思索着,回想。似乎是在被陳阿三救下,醒了之後,便開始這樣了,她自小身體抱恙,毛病頗多,時間久了就不甚在意,隻是循規蹈矩的用藥。這幾次的症狀,确不是那麼熟悉,顧小滿疑惑:“難道是撿回一條命,身體更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