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王鸧回應,另一位紫衣女子道:“大人有所不知,妾亦是被孫益平強搶進孫府的,妾原想着事已至此,便好好服侍孫益平,在孫府混一口飯吃。”
說着,她撩起衣袖,露出布滿鞭痕與傷疤的手,一道一道新舊交疊,令人瞧一眼便覺心驚:“不想孫益平對妾恣意打罵訓斥,還不讓妾出府。妾身處孫府,隻覺度日如年般煎熬。”
“妾早就想離開那個宛如陰曹地府的地方,但妾不似綠穎姑娘命好,尚有雙親庇護。妾乃一介孤女,如何也逃不出孫益平的掌控。唯有一次喬裝走到了府門前,就差那麼一步……妾被孫益平抓回去,他讓管事嬷嬷掌掴了妾五十下。”
“還有妾,”绾着單螺髻的女子抹着淚,“妾在去歲三月懷上了孫益平的骨肉,卻因他一句‘妾室不得在妻之前誕下子嗣’,被他強迫灌下滑胎藥。其實妾也沒想過要生下那個孩子,有這樣一位無惡不作的爹,妾都替未出世的他感到可恥。”
“妾自此傷了元氣,日日夜夜腹痛不止。孫益平嫌惡妾的身子骨弱服侍不了他,将妾丢到廢棄的莊子裡自生自滅,險些沒了性命。”
……
她們竟都是孫益平這些年來從各處或搶或納來的侍妾。
所有的女子一一講述了在孫益平那兒受到的屈辱,林蘊霏聽着她們相似卻又不同的經曆,恍惚間覺得眼前那一張張臉都成了綠穎的模樣。
她們或許身姿若蒲柳,但在不懼非議、開口道出那些傷痛與不公的一瞬,松柏之志立現。
“府尹大人,請您為我們做主!”女子們說罷再次頓首,哀聲請求。
堂外的百姓們聽聞了她們的哀情,盡管未有切身體會,卻也深感動容。
他們看向一旁暫時昏厥翻着白眼的孫益平,再看向那群聲淚俱下的姑娘們,道:“府尹大人,請您為她們主持公道!”
“沒錯,此事不能就這麼算了,得讓孫益平付出代價!”
七嘴八舌的聲音有些吵鬧刺耳,林蘊霏聽得分外認真。
雖說前世她為人言所傷,或許其中便有指摘過她的人,但至少此刻,她覺得這群義憤填膺的面孔尤其可愛。
“諸位且聽我講兩句,假使今日她們于天子腳下都讨不到公道,來日我等受不公之事時,又該擇何處伸冤!”一位身着青衫的年輕人高舉手臂,他幾入鬓間的墨眉透着一股不可動搖的英氣,“因而我們絕不能作壁上觀!”
他這番話自是得到一衆呼應:“府尹大人,還請還她們公道!”
“惡有惡報,孫益平得對他做過的事負責!”百姓們揮動手臂,将喉嚨喊得半破。
楊綠穎一家也跪了下來,跟着道:“府尹大人,還這群可憐女子一個公道吧。”
這般情勢遠超出了王鸧的預料,他一時啞然,好一會兒擠出了句:“你們,你們……”
“府尹大人。”林蘊霏起身開口喚道,對着王鸧福了福身。
“大家都先靜靜,聽一下公主殿下會怎麼說。”不用回首,林蘊霏也能聽出是那位讀書人的聲音。
若非她确認自己同他素未謀面,她真要懷疑這是自己尋來的托兒。
衆人竟也配合着閉上嘴,雙目睽睽看向林蘊霏。
這片刻意劃分出的安靜凝滞厚重,林蘊霏甚至數得清她的心跳:“本宮聽了她們的遭遇,也甚是同情。懇請大人不拘一格為她們主持公道。”
“這……殿下,并非臣鐵面無情,隻是承天府有承天府的規矩,”王鸧哪裡敢受她的禮,對攏着手回禮,“沒有牒訴的案子一概是不能受理的。”
林蘊霏沒多猶豫,道:“若本宮替她們辦來牒訴,大人能否接狀?”
“殿下應清楚楊綠穎之所以能狀告成功,不單是因為她有幹系人作證,更是因為她是從孫府中主動逃出來的,妾室身份尚可模糊不談。而這些女子不同,她們是被孫府遣散的妾室這一事無法抹去。”
“殿下哪怕是散盡千金,她們也無法求得牒訴,更遑論上公堂伸冤。”王鸧出言提醒道,語氣是不可扭轉的堅決。
原來其中還有這樣的緣由,但林蘊霏仍舊不甘心,想用“民心所向”“衆望所歸”的字眼嘗試勸說。
那位紫衣女子先她一步道:“公主殿下仁德,妾卻不能厚顔無恥白白接受殿下的相助。”
“今日妾來承天府前便做好了無功而返的準備,如今能在衆人面前揭露孫益平的醜惡嘴臉,已然心滿意足。”她粲然一笑,那笑容中是明眼人皆能瞧出的真切。
“若非綠穎姑娘先敲響了堂鼓,若非殿下幫助綠穎姑娘打赢了這場官司,使得孫益平那厮伏罪,我等也不會有此勇氣來到承天府講出那些事,”另一位眼周綴有大片烏青的姑娘朝着林蘊霏叩首,“殿下的好意,妾已永世難報。”
林蘊霏當即蹲踞下來去扶她,不想其他女子都跟着叩拜,口中道“多謝殿下好意”。
“王大人,請您再仔細想想,當真沒有别的法子了嗎?”林蘊霏擡起期冀的眼去看王鸧。
“的确還有一個法子,那便是敲響登宣德門前的登聞鼓,但在面見陛下前須得先受三十下杖刑,”對方歎息道,“殿下見多識廣,應當明白以這些女子的柔弱之軀,怕是還沒得見聖顔,就已暈倒在棍棒之下。”
林蘊霏見過宮裡内宦司杖打那些做了錯事的奴才時的場景,哀聲四起,鮮血遍身,那絕不是“慘烈”這樣單薄的字眼可以描述的。
這個法子不可行,林蘊霏果斷心想,她們是來求公道的,不該反受刑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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