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立在那兒,說起這些話時好似一塊經曆了諸多風霜的石頭。
外表上看着巋然不動,内裡早已潰然不堪。
徐直切切地看着他,道:“公子有一句話說錯了。”
謝呈不解地回望,聽得這位長者說:“慶平他願将你收為關門弟子,便是瞧出了你絕非天性冷情淡薄之人。”
“此番你來雲州,便是為了那位嘉和公主吧。”徐直繼續說出讓謝呈錯愕的話。
“嗯,”謝呈對上他那雙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坦誠地問,“先生是如何看出來的?”
這時倒是又像一位毛頭小子了。徐直默默在心中評道。
“你看向她時,目光很不一樣,”徐直是過來人,一語中的,“你還沒向她表明心意吧。”
謝呈垂下眼睫,半晌才答是。
“公子是還在猶疑嗎?”徐直了然一笑,而後語重心長地說,“時不我待,你若确定了非她不可,不妨盡早坦白,免得蹉跎了彼此的情意。”
疑心自己聽錯了,謝呈若有所思地看向徐直。
但對方眼含鼓勵,點了點頭。
*
翌日用過早膳,林蘊霏來到州署側門,發現謝呈與他的那位侍衛已經候着了。
“國師來得真快,”她道,“昨日我去尋你,卻被告知你已然歇下。我還以為今日你會起不來呢。”
“不是殿下說的嗎,讓我早些歇息。”
謝呈聞聲看向她,發現林蘊霏眸中漫着血絲,精神卻瞧着不錯:“殿下這是想到了法子?”
林蘊霏狡黠一笑,與他賣關子:“算是吧,不過一會兒還需要國師從旁幫襯。”
經過潛睿身邊時,她道:“國師昨日說隻管任我差遣,此話可還算數?”
“自是算數的。”謝呈應道。
“那便好,”林蘊霏很是高興,“那麼還請國師将這侍衛借我一日。”
謝呈當即道好,卻背着她用涼津津的眸光掃了潛睿一眼。
潛睿深感何為無妄之災,試圖低頭降低存在感。
兩人上車後,謝呈問道:“殿下打算先去哪一家?”
林蘊霏靠在廂壁上,借着袖子的遮擋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這一下讓她的眸中沁了點水汽。
等緩過那陣困意,林蘊霏回道:“俗話說得好,‘擒賊先擒王①’,先去顧家探探深淺。”
如若此刻她擡了頭,便能瞧見謝呈望向她的眼中明晃晃地盛着欣賞。
昨日行路匆匆,對城内景象僅是走馬觀光。
今日林蘊霏透過帏子被掀起的那點縫隙重新細看,才知天災之于凡人是何等殘忍、何等不講道理。
土地随處可見幹裂之處,深陷而不見底的裂縫像極了一張張會吞噬人命的血盆大口。
街上的人家皆破罐子破摔地将門戶大開,百姓們或坐或躺在自家門口,眼中是清一色的空洞,嘴唇是清一色的蒼白。
不識何為旱災的孩童撒腿坐在地上,向面色絕望的爹娘哭号,哭聲嘲哳難聽。
這些沉默的、尖利的聲音,那些安靜的、猙獰的面容,通通湧入林蘊霏的耳畔與眼睛,揮之不去。
馬車在顧府外停下,不出林蘊霏所料:府門緊閉,高牆巍然,連隻蠅蟲都難飛進去。
車夫得了她的眼色,上前叩門,卻遲遲未有人來開門。
“殿下,這……”車夫手都要擡酸了,回首來征詢林蘊霏的意見。
林蘊霏于是直直地看向潛睿,客套地發問:“還沒問過你貴姓?”
潛睿垂首不去與林蘊霏對視,面上看着淡定,心中實則思量起今日過後該選擇何處安息:“殿下喚小的潛睿便好。”
“潛睿,是個好名字,”林蘊霏彎起笑意不達底部的眼,得心應手地吩咐起他,“煩請你上去敲敲門,敲得愈大聲愈好。”
潛睿稱是,身形略顯僵硬地走向大門。
他拔出收在鞘中的劍,用劍柄狠狠地撞擊門上的銅環,銅環發出清脆的聲響,又叩向重門,震得四方天地似乎都在搖晃。
在潛睿再一次準備使力時,顧府的門被打開,走出一位面色焦急的老者,他顫顫巍巍地呼号道:“殿下,國師,兩位貴人,快收手吧。”
竟是派了一位老人來,顧易舟不會以為這樣就能讓她收斂怒氣吧。
“來前本宮便聽聞了顧府不是等閑人能夠進的,當時我還不信呢,”林蘊霏譏諷道,“今日一見,才知此言不假,顧府的門檻真真是高不可攀呐。”
她冷下這張豔極的臉,話語間好似摻了千萬把尖刀:“既然顧府不歡迎本宮,本宮也不勉強。”
“隻可惜了國師重傷未愈,枉然在這風中等了許久。若他因此有了什麼三長兩短,且讓你們顧老爺提着腦袋去京城向陛下請罪吧。”
不給那位管家一點狡辯的機會,林蘊霏甩了甩廣袖,轉身對着謝呈說:“我們走吧,國師。”
六月天裡,吹拂到面上的風甚至席卷着騰騰熱氣,哪能凍着誰呢。
對于林蘊霏睜眼說出的瞎話,謝呈配合地将手虛握成拳擋在口鼻前,轉身時作勢幹咳了幾聲。
瞧見他這一舉止,在場衆人除了林蘊霏,皆看得一愣一愣的。
尤其是潛睿,一雙眼睛幾乎要從眼眶裡跳出來了。
“殿下,國師,還請留步,”一道屬于中年男子的聲音忽地響起,“顧某适才在午休,未有聽見檻外的動靜,故而疏于招待,萬望兩位貴人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