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甯街有許多岔開的巷子,通向南雀城各處。
鄭府就在岔口之一的清風巷,是雀京難得的僻靜處,隻此也能覺出是個什麼樣的人家。
清風巷隻小巷一條,卻大有兩個世界。此處不乏顯貴高官的宅邸,卻更有一石街的布衣小販,他們比不得長甯街上的攤販,那都是交了攤費的正經買賣。而這兒石闆巷子裡随是哪個宅門,若是不悅,要攆了他們這些攤販放哪兒都是天經地義的。故而小攤雖多,卻從不吵噪。
雖早有耳聞,卻是頭一回走到這清風巷,王雪楹四下瞧着,能在小攤前駐足的不是朱門富戶的主人,便是有些臉面的丫鬟小厮……想來一日營生也不過糊口罷。
“娘子…”
王雪楹順着祭歌的聲音收回視線,見身前舉着幾條紋樣新巧的帕子,帕子上邊探出個小腦袋,面上帶着小心,小聲問,“娘子看看這帕子罷…都是雲州時興的紋樣,是我娘親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是個約莫五六歲的稚子,面上枯黃,甚是瘦弱,王雪楹擡頭看向他身後,不遠處的攤子上一個素色麻衣的女人抿着唇朝她勉力笑笑,像是苦笑,又夾着點難堪。
攤邊一陣哭嚎,女人又忙回身,原來還有一個尚在襁褓的孩子。
王雪楹接過孩童手中的帕子,意外于這手帕竟是綢做的,她将帕子遞給祭歌,果然收獲一樣希罕的神色。
二人行至攤前,“這位娘子,帕子怎麼賣?”
女人抿着唇斂眸,未幾,伸出兩根手指,“二、二十文。”
二十文,在尋常手帕裡算貴的,可綢做的又另當别論,雖則紋樣并非雲州時興,也确是雲州前兩年的花樣翻新了改的,繡工倒是次了些……
不過她本意也隻是想幫人一把,再者買了也不多餘,贈給葉府上的丫頭們賞玩也是心意。
“這些帕子都包起來罷。”
攤子上除卻手帕,還有些差不多紋樣的香包,她給的銀錢多,那女娘作勢便要把香包也一并包上,被她止住了。
“不必了,留着也能再補貼些家用。”
“…多謝娘子。”
孩子也學着她母親的模樣朝王雪楹拜謝,王雪楹接過帕子遞給祭歌,轉身才行幾步,忽的身後一聲“這位娘子!”
那女娘快步追到王雪楹身前,身側的手緊了又緊,才伸出來,泛紅的掌心裡躺着一對碧色的耳珰,和四個不知發了多少勁兒留下的紫紅月牙一樣的攥印。
耳珰應是金身墜了顆岫岩碧玉,不算貴重,但小巧,金片上雕了什麼看不出的花紋。
老實說,王雪楹還挺喜歡的。無論是她今日月白碧荷的襦裙,還是素日碧桃配色的裙裳,都能相配。
“娘子…娘子的耳珰忘記拿了。”
王雪楹的手頓住,她以為這娘子是意欲勸她買下這耳珰的。
她擺手推脫前,那女娘先抓住了她的手,輕輕側首,“拿錢買物,天經地義。”
王雪楹順着她的視線,果然看到其他小販帶着探究的目光。
原來她方才付的銀锞子,讓人想入非非了。她接過耳珰,拎在空中好讓人看個清楚,“多謝娘子。”說話間,王雪楹攏在廣袖中的手與她擦過,她與女人相視一笑,這才拜别。
待王雪楹與祭歌遠去,那孩童在母親身側跪坐,拍撫襁褓中的妹妹,撇着嘴便落了淚,“娘親…那是爹爹送給娘親的耳珰……”
女人摟住孩子,一手抵着唇劇烈咳嗽了幾下,攤開手,得見一塊約莫一兩的金锞子。
她撫着孩子哭聳的背,一陣太息,美目仿若死水,“不過是身外之物……”
人總要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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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給金锞子了?”
祭歌看看手中的錢袋子,她素日管着記着賬目,自是清明的。
“那女娘八成是瞥見了娘子手中的金锞子,才狠了心把耳珰送上來的。”祭歌仔細拎着耳珰瞧着,不由扁扁嘴,“這樣成色的岫玉耳珰,如何值得一兩金子…奴看那娘子手都攥紫了,想也是舍不得的…”
王雪楹隻輕歎,“不過是拿錢買物…動了些心計又何妨…左不過是為了生計罷…”
未幾,眼前就是髹漆的鄭家府門,王雪楹給門房遞了話,候在一旁。
理說辰時半,正是日頭出來的時候,卻未見明明的光亮,倒比昨兒夜裡還寒了幾分。王雪楹攏了攏月白的廣袖,合着手摩挲微涼的指腹。
再擡頭,迎面出來個嬌俏的女娘,手中是雲紗的蝶紋團扇,身上的霁色綢裙裡卻是雪一樣的羅紗褙子。這人人還真是不一,單是看這透色的褙子,王雪楹都覺有幾分寒涼。
女娘帶着個侍女,踏出門前注意到一側的王雪楹,面上浮現疑色,卻也隻福身颔首如此朝着對方這麼問候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