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楹的手還頑強抵在他心口,卻忍不住想,美色誤人呐誤人。
葉珩複坐回官帽椅上,将她也攬坐在腿上,自積壓的書冊公文下抽出那張放妻書。
放妻書下還鋪着那幅春色盎然的畫,王雪楹撇頭臉色愈紅,拍開在她肩頭作亂要挑落她披衫的手,聽他在耳邊道,“我雖在放妻書中這般寫…但阿楹不會棄我而去,另尋高官的,對麼?”
她看罷文書,折疊收入袖中,傲聲,“那可未必。”
感受到身下的危險,她起身羞斥他不正經,葉珩也起身,隻是抱着她輕嗅她柔軟的發,“我不會亂來的,阿楹…你的月信已經遲了一旬了不是麼?”
王雪楹怔住,手輕輕放在腹前,又被葉珩的手包住,他溫聲,“再過些日子,或許便能診出來了。”
“若阿楹要和離後再生下這個孩子,我不會阻攔…等我功成名就,我的妻依然隻有阿楹,我也隻要阿楹為我生的孩子。”葉珩道,“隻是阿楹選的這條路,要承受來自世人的各色流言蜚語…”
王雪楹的腦中正轉地飛快,這是她的孩子…喜悅是有的,但更多的是茫然…生孩子意味着她要成為母親了,母親意味着很多很多的責任…生孩子還要走一遭鬼門關…她記得她那個嫁入殷家的姑姑就是為了生佑芯才難産而死的……生孩子…她沒準備好。
她輕輕掙開葉珩,愕神出了書房,書房外的蟬鳴與落日将她喚醒了幾分,可怖的是她在那輪圓日裡看見了一個尚在襁褓吃手指的乳兒…她需要一個人冷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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驢車驅到丹穴山王家府前,到瑞玉迎王雪楹入府,衆人也隻當她是回府省親的,直到瞧見驢車後連着的幾個車架……瑞玉認出這分明就是自家姑娘成親的妝車……阖府這才意識到這是出了大事。
王雪楹已經落座堂前,卻仍不見親眷,隻見着兩個姨娘,母親久居雨芽莊她是省得的,父親常在月末會去雨芽莊陪母親幾日…可眼下……
“父親還有永娘呢?”
瑞玉回過意,無暇問詢娘子出了何事,忙上前道,“姑娘不省得…平州疆界與大啟有了摩擦…陛下着杜家還有我們府上為軍隊供應硝石木材甚麼的以備不時之需……老爺和二姑娘正于四處收購呢……少不得又要刮兩家一層油皮…”
“去了多會兒?為何不知會我一聲…我也好幫着打點府上……”
“有小半月了…夫人和老爺聽過不少風言……怕姑娘與府上往來多了,引得那些個官宦人家多說姑娘的閑言碎語……”他們明珠一樣的女兒在旁人口中被貶得一文不值,動辄便是随意可休棄的商人婦…他們幫不上忙,隻想竭力減少讓她蒙羞的身世的存在感。
王雪楹緊攥自己的手,垂首哂笑片刻,在桌案上攤開放妻書,長舒一口氣,“往後再不用這般小心了,我已不是甚麼官娘子了。”
兩個姨娘面面相觑,明白了她的意思,上前看見放妻書也松了口氣,慶幸是和離,不是休妻。她們不想也沒資格追問大姑娘為何和離……卻堅信讓她選擇和離,定是那葉郎君不夠好。
“各司其職去罷,今日起,你們又要習慣由我掌家的日子了。”王雪楹起身如是說。
衆人退去,瑞玉在她身側道,“有姑娘掌家,奴們高興還來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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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一隅,森森牢獄裡驟然爆發陣陣歡聲。
囚服潰爛,與背上傷口粘連的囚徒艱難爬起,聽宦官宣讀大赦天下的旨意。
身上癢與疼混雜,他靠着泥牆蹭了片刻,腐爛的皮肉連着破衣挂在了牆上,隐隐可見蠕動的蛆蟲。
他抓撓着自己蓬草般的頭發以及髒爛的臉頰,走入将要重獲自由的隊伍。
出了天牢的那一刻,明光驟然刺入雙眼,讓他恍惚不清自己到底是活着還是死了。
長街上的百姓對他們這些人避之不及,面上是各式嫌惡,雖有稚子新奇追随的眼神中透着幾分善意,卻在下一刻就被大人捂住了雙眼。
他循着久遠的記憶向家在的地方摸索,敲開簡陋的屋舍,無疑收獲了嫌惡…原來這不是他的家了,在這裡住的人業已換了。
他在周圍異樣的目光下垂着頭像個無措的孩童,一個老妪上前撥開他結塊的發,探問:“…是青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