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不好意思,許幺兒抹了眼睛,松開了許芳會,手卻不肯松,牢牢攥着他的袖子:“你跟我說的話我都記着呢。”
許芳會用手背抹掉許幺兒臉上的淚痕,溫聲道:“哥知道,你做得很好。”
許幺兒笑起來。
兄妹倆除了輪廓上的差别,五官大差不差,看着她就好像看着娘。許芳會揉了揉她的腦袋,問:“爹呢?”
許幺兒搖搖頭:“不知道,好些天沒回來了。”
院子裡橫着一截枯樹枝,許芳會撿起來,走去廚房瞧了一眼。
許幺兒雖然看不見,但在這屋裡生活了這麼多年,不用手摸也知道該往哪,她能做點簡單的東西,也能在這條路上走動,買些吃的,隻是走不遠,也不敢走遠。
許芳會轉一圈,領她進屋:“張嬸給你送吃的了嗎?”
“送了。”許幺兒眨眨眼睛:“每天都送,一回,爹來要錢,翻箱倒櫃的,還是張嬸過來把人轟出去的。”
張嬸住隔壁,人是好的,隻是家中不太平,顧不了太多。許芳會還沒說話,就聽許幺兒壓着嗓子,輕聲道:“哥,你知道嗎,張嬸男人死了。”
“别瞎叫。”
許幺兒乖巧地點了點頭,問許芳會:“哥還走嗎?”
許芳會靜片刻,許幺兒就明白了,她睜着那雙無神的眼睛摸了摸許芳會的手臂,竟反過來安慰他:“沒事的。”
她知道賺錢苦,哥也苦,縱使難過,還是強擠出笑臉:“我等着哥。”她看不見,就想摸摸許芳會,卻摸到了一手濕,她頓一下,說:“哥要好好吃飯。”
許芳會沒說話,隻從鼻腔裡嗯出一聲。
他把錢留下一些,又勻出了點給了隔壁張嬸,請她多多照看,出來時正碰上她家老大打外頭回來。
張嬸家三個兒子,帶上他們那個打老婆的爹,統共四個男人。老大孫鵬,爛賭成性,老二好色,幾個月前犯事被抓進去,至今沒放出來,老三還小,也混得很。
都說面由心生,這話一點不假,孫鵬生着一雙吊眼,看人總是從下往上的走,讓人分外不适。
許芳會跟孫家這幾個男人可謂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可還是顧着面子點了下頭,正要走,就聽一道嗤笑,孫鵬說:“真看不出來,你還有這能耐。”
他湊近了,手在許芳會肩頭摸了一把:“這麼好的料子,馮家果真大方啊!”
許芳會眉頭微蹙:“你說什麼?”
“你說我說什麼。”孫鵬道:“跟我就别裝了,你不是給馮家做了小嗎?跟哥說說,你伺候的是老大還是老二?還是說……”他笑起來:“兩個一起?”
許芳會看向他,孫鵬又道:“我說,馮家這麼大方,一定給了你不少好處吧?既然有閑錢給我娘,不如也讓哥哥沾沾光。”
馮家将這事捂得嚴,許芳會不知道孫鵬是打哪聽來的,但無論如何,這話都不能從他這傳出去。他面不改色:“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說罷便要走,被孫鵬攔住:“給臉不要臉?你就不怕我把這事抖摟出去?”
許芳會道:“什麼事?”
“你說說什麼事!”孫鵬嗤道:“這麼丢人的事,要是……”
“什麼丢人,”許芳會打斷他:“丢誰的人?”
許芳會長得好,一慣溫和,饒是這時也沒有多疾言厲色,他瞧着孫鵬,平靜道:“飯可以亂吃,話可不敢亂說,你爹難道沒教過你?哦,我忘了,你爹死了。”
“你!”
“孫哥。”許芳會輕輕笑着,一派和氣:“别惱。”
跟賭鬼沒道理可講,許芳會并不多費口舌,也不怕他出去說。
丢人?他心中好笑,賭鬼不丢人?打老婆不丢人?他捏了捏錢袋子,心想,這怎麼不算是他憑本事賺的。
孫鵬不幹正事,雖生得五大三粗,卻是虛的,他擋不住許芳會,眼瞧他走遠,氣不過,追出幾步,喊道:“你給我等着!”
許芳會不理會他,回去特意走了三明路。
小白樓就在這。
他停在遠處,幾番猶豫,終于還是擡腳邁了過去。
正門人多眼雜,許芳會不敢,怕讓人瞧見傳去馮家,便走了偏門。
出來時天已經沉了,熱風拂着,餘晖鋪灑在許芳會的面頰上,染出一小片紅。
他站片刻,拿手搓了搓。
天色見晚,許芳會抄近路,從巷子裡鑽。打窮安巷出來正好是韶華街,他走得快,沒留神邊上沖出個人。
他下意識扶了一把,嗅到一股濃郁襲人,甜得發膩,撲得人暈賬脹的氣味兒。
許芳會立刻意識到,這是個大煙鬼。
他當即撒手,卻被男人瘋癫癫抱住了手臂,攥得死緊,幾乎穿透衣裳掐進了皮肉裡。
許芳會疼狠了,聽見那人喉嚨咕哝着發出咯咯的聲響,昂起的雙眼迷離渙散,滿臉的瘋癫,俨然沒了神志。
這人正亢奮,細看,他脖子上的皮膚已有了潰爛之相,像是拿手撓出來的。
“放開!”許芳會露出不加掩飾地嫌惡,即使知道這樣不會傳染,可仍舊難掩慌張地去掰他的手。
不知是不是力氣使大了,他恍然聽見骨頭嘎嘣的聲響,那人竟哭起來。
周圍聚集了一些人,看熱鬧似的指指點點。許芳會聽見有人啐了聲“大煙鬼”,他急壞了,唯恐也被當作這不人不鬼的東西,額頭滲出汗,更怕讓這味道迷了心智,聲音都顫了:“你放開我!”
這時,一道身影壓過來,那人被抓住手臂,硬生生從他身上扯了去。
許芳會穩住呼吸,見是個個頭挺拔的年輕男人。
“沒事吧?”
許芳會點點頭,将要道謝,就聽對方道:“那上車吧,我送您回去。”
許芳會這才發覺身後不知何時停了輛馬車。
上頭坐着的,正是馮仕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