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芳會頭暈目眩,手卻本能地環住了馮銘之,在他後背上輕輕撫摸。
也是這時,外頭傳來了一陣淩亂紛雜地踏雨聲。
有人來了。
他們沒進來,而是停在了門外,似乎在為了什麼而争執。
雨太大了,聲音聽得很是模糊,許芳會坐起來,借着外頭漏進來的一絲光亮勉強看清了這間屋子。
接着一歎氣,心道,馮銘之幾年不出門,一出門就遭此劫難,真是……倒黴透頂。
外頭又來了幾個人,争執漸漸演變成争吵。馮銘之哼一聲,很不屑的樣子:“狗咬狗。”
許芳會後腦受了傷,大約是翻車時撞到了,動一下就撕扯般的痛,幸而他很能忍,思索道:“想必是求财。”
那些人憑空出現,放槍時着意避開了他們。許芳會道:“應該不會有事。”
馮銘之聽罷沒有出聲,而是托了許芳會的臉頰四處查看起來:“我看看你的傷。”
“不用。”許芳會沒讓他動:“我沒事。”
突然,屋外傳來砰一聲槍響。
鬧聲停了。許芳會捏了捏馮銘之的手掌:“不會有事的。”
馮銘之看着他,冷不丁道:“我訂了一副棺材。”
那一槍想是打死了人,許芳會聽見有人指揮着搬走了屍體,他靜片刻,問:“是給我的嗎?”
“是給我們的。”
許芳會有些頭暈,思緒總是跟不上,他閉了下眼睛:“你不會死,”再睜開時屋外已經靜了,隻剩下瓢潑的雨。
他望着馮銘之不清晰的輪廓,緩慢道:“二爺,你會長命百歲。”
許芳會聲音很輕,幾乎要被雨聲蓋住。馮銘之聽着這話并沒覺得欣慰,反而有些沒來由地生氣,但他近來已經很能克制自己的脾氣了。
他靠牆垂了目光,視線落在那兩條癱着毫無知覺的腿上,良久,才說:“我們會死在這。”
許芳會正要說話,馮銘之突然歪頭,沖着他笑了笑,很欣悅的樣子:“我們,一起。”
“不會的。”那些人等在那裡,擺明了是沖他們來的。别的人可以殺,可他是馮銘之,馮銘之不會死。許芳會沒讀出他語氣裡的亢奮,兀自說:“他們不會殺你。”
他遲疑了一下:“大爺和錢司令交好,全梧城都知道,他們不敢。”
馮銘之不知聽沒聽見,他捏着許芳會的手指,一根根捏過去,最後停在那隻帶着扳指的手指上,忽道:“你怎麼知道綁我們來的不是馮仕謙。”
許芳會沒作聲。馮銘之又道:“我恨他,他也恨我。”他擡頭,在黑暗裡灼灼凝視着許芳會:“如果不是殘了,他早就死在我手上了。我想殺他,他也想殺我。”
他看起來的确像是恨透了馮仕謙,但馮仕謙……許芳會并沒覺得他有多厭惡這個弟弟。
但他很聰明地沒有反駁,他不想激怒馮銘之,後者卻好像看穿了他,在電光火石間扼住許芳會的脖子,将他一把掼在了身後的土牆上。
許芳會沒防備,頭撞上去,碰到傷口,眼前霎時花了一片。
但很快,那隻手就松開了,燙手一般縮了回去。馮銘之抱住他,很是驚慌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别,别生我氣。”
“……我不生氣。”許芳會深吐了一口氣,眼前還是模糊。
馮銘之捧起他的臉頰,聲音微有些顫抖,怕着什麼似的:“你不要被他騙了。”他抵着許芳會的額頭,帶上了些委屈的哭腔:“他不喜歡男人,他讨厭這些事情,他就是想搶我的,隻要是我喜歡的,無論是什麼,他都要搶走!他是天底下最虛僞的人!他不想讓我和你成親,他怕我給馮家蒙羞,即便不是他做的,他也不會來救我,他想我死,他巴不得我死!”
意識到他情緒有些失控,許芳會便不再說任何可能會刺激他的話,可不等許芳會說出什麼來安撫,馮銘之忽又平靜了。
“我知道你不愛我。”他掌着許芳會一面的臉頰,嘴唇很輕地碰着許芳會的皮膚:“但沒關系,我愛你就夠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并不打算聽許芳會的回答,便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讓他将嘴巴張開。
二爺好像瘋了,許芳會如是想。
但他并不多大驚小怪,或許是因為馮銘之一直以來表現得都不算正常,所以即便如此,許芳會也沒覺得有什麼。
臨天亮時,那些人才好像終于想起了他們。房門打開時,許芳會尚有些昏沉,後腦的傷讓他的身體和大腦都始終落後了一拍。
他先是看見一雙沾染了泥污的皮鞋,再是筆挺利落卻讓鮮血染出了一片紅的白西服,最後借着火光,看清了眼前之人。
“别來無恙啊,二爺。”
——張平盛。
許芳會認得他,馮銘之自然也認得。
他沒搭理對方,反而轉頭對着許芳會露出了一個好看的微笑:“我說什麼來着。”
這回,是真的活不了了。
“他不會讓我活着離開這。”馮銘之眨了下眼睛,得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