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芳會沒想到,馮仕謙真會帶他回家。
他們是下午出的門,馬車上,許芳會一直低着頭,沒骨頭似的癱軟着。
馮仕謙不說話,他自然沒什麼好說的。
沉默使得車裡的氣氛稍顯詭異,許芳會吸了下鼻子,聽見外頭常青說:“爺,前頭堵住了。”
街上亂哄哄的,隔着車窗能清楚聽見學生們高聲呼喊民主和自由的聲音,漫天都是飛舞的宣傳單,巡捕房不敢對學生動手,隻能驅趕,将道路堵得水洩不通。
馮仕謙阖着眼:“繞過去。”
車外常青應了一聲,正要掉頭,前頭驟然傳來一聲槍響。
砰一聲,驚住了衆人。
有人倒下了。
許芳會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下一刻,安靜的人群便再次騷動。學生們開始推搡,吵鬧,場面一時混亂無比。
許芳會下意識握住了手,擡起來的眼睛裡帶着些對當下的茫然和不安。
常青掀了車簾:“死了個學生”
許芳會借着那不大的縫隙看見了不遠處的亂象,和那攥着宣傳單倒在攤子上,至死都沒有将眼睛阖起來的男學生。
他眨了下眼,不知怎麼想的,竟将身子向外探了些許,下一瞬就被按住肩膀,壓了回來。
是馮仕謙。
他的手放在許芳會肩,眼睛看向常青,臉上仍舊淡淡的,看不出絲毫的情緒:“誰開的槍?”
“好像是孫隊長。”
他的體溫隔着衣料傳遞給許芳會,讓他很不自在,許芳會動了一下,想悄無聲息地從他掌下離開,沒等行動,那手便拿開了。
馮仕謙撩了衣袍走下馬車,颀長的身軀擋住了外頭漏進來的光亮,他轉過身:“你……”漠然的目光掃向許芳會,在他臉上稍作停留,口吻很淡,卻讓人聽出了幾分無奈:“安分一點。”
許芳會嘴唇動了動,沒作聲。
那種被看穿的感覺再次朝他罩了下來,讓他感到了些無所遁形的局促。
竟偏頭,避開了馮仕謙的注視。
學生們氣憤得像要将巡捕房的人生撕了才好,那姓孫的隊長絲毫不怵,指揮手下,讓他們将槍都拿出來,并不将這群手無寸鐵的學生放在眼裡,放言再不退走,就當街射殺。
拿槍的總比旁人橫些,許芳會看幾眼,收回了目光。
這樣的遊行在那位老先生離世後便沒停過,學生們義憤填膺,可都是肉做的,赤手空拳,哪裡擋得住子彈。
許芳會不懂他們的堅持,覺得這種将自身置于危險之中的抵抗是不識時務的,可胸膛裡那顆死了一般麻木的心竟在此刻莫名的激蕩了起來。
仿佛受到了某種引誘,對那些不切實際的言語,生出了幾分淺淡的美好向往。
這感覺太淺,太薄,十分微不足道,一陣風就吹散了。許芳會望了眼車前的常青,心裡覺着他留下似乎是為了監視自己,又說不出為什麼。
恹恹歪過了頭,盯着街邊房檐上落的一隻鳥發起了呆。
前頭不知發生了什麼,就聽一陣驚呼,亂糟糟的人群在某個時刻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當中。許芳會感到有些古怪,直了身子,透過半開的車簾,隐約看見馮仕謙舉槍抵住了那位隊長的眉心。
許芳會怔了一息,伸手朝着車簾探了過去,沒等碰着,便被常青察覺,不動聲色地挪了身體。
視線遭到遮擋的刹那,槍聲從幾十米外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