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車窗框住了一路風景。
雙層玻璃,一層随路途翻幀,一層定格住一剪側臉。
“學妹,暈車了嗎?來個薄荷糖?”
腦門一直貼在車窗晃神的女生眼尾微顫,坐直身看向過道的說話人,是在高鐵站舉牌子的學姐。
她餘光瞄到學姐無袖T恤中露出的膀臂——遞來薄荷糖的手臂擡起,動作間線條分明,看上去很結實,隻一眼,她便把目光重新投在對方的面容上,紅潤的嘴唇彎起,漏出兩側十分對稱的小虎牙:“謝謝學姐!”
“沒事,看你長得乖嘞!還不舒服就把窗戶打開,還有十幾分鐘就到了!”學姐揮手,眉釘被陽光折射出光點,順勢把T恤外罩着的紅色志願馬甲服扯正,就往後座走去。
許歸收回視線,手腕一抖,薄荷糖在手心颠了兩下,被她塞到口袋裡,随後又把腦門抵在車窗上,她不暈車。
那道側臉的眼睛在透明的窗層中熠熠發亮。
今天是許歸入學報道的第一天。
行稷大學,頂尖學府,綜合型人才培育基地,是她填報的第一也是唯一志願。
上高中時,行大哪哪都好,開學第一天倒是冒出一條缺點了——離市區太遠,點個外賣都麻煩!
許歸把手機解屏,點開外賣軟件,定位後……果然寥寥商家。
一共四家,都不用滑頁。
她内心長歎一聲,摁滅手機,放回連帽衫口袋裡,起身。
到站,下車。
行李不多,一個書包一個拉杆箱。
這個拉杆箱用了許多年,邊角磨損有點厲害,裡子都破了,被她用黃色大膠帶勉勉強強封好。
瞅瞅,又是個好箱!
大夏天豔陽高照,許歸身上永遠焊着連帽衫,在短袖短褲的人群中像個異類。她習慣了,高三教室裡沒空調電扇,她也是一身校服外套,拉鍊都要鎖在最頂端。
太陽把校門都融得有些模糊,行稷大學的校門甚至不能用氣派形容,它簡直…太大了,是一座彎形的巨牆,橫亘拔起,從遠處綿延,兩邊都望不到盡頭,似乎能把整個校園圍住。
大理石的紋理,隻在中間挖出一座拱門,左側很吝啬地刻上鎏金的“行稷大學”四字,在無邊的牆幕上顯得窄小。
此刻,拱門裡側夾道站着兩排手持彩旗的學生,在張燈結彩的裝飾下揮舞手臂,齊聲聲應景喊道:“歡迎行大新生學子!”
箱子亦步亦趨跟在許歸的腳後跟,從大門溜進去,視野倏然開闊,擡眼望去,遠處的教學樓的形狀竟然同大門如出一轍,隻是其間多了許多等差錯落的空隙,約莫起到分門别類的作用。
她從口袋裡拿出一副近視鏡戴上,在大門和教學樓之間的空地上尋找迎新部。
平日很少見許歸戴眼鏡,她右眼視力很差,甚至可以稱得上視障,但左眼是正常的,不戴眼鏡的話并不妨礙日常生活。
當然,戴着更好,隻是自從有人說她戴着眼鏡看上去大小眼後,非必要就不戴了。
“同學,是學前教育院的嗎?”後面響起一道聲音。
許歸立馬把眼鏡推到腦門上,然後轉身,搖頭笑道:“不是…”
那道聲音很熱情,直接打斷她:“那你是哪個學院的,我幫你指路!”
“信息學院。”
“…哦!就在你前面,右手邊,一點鐘方向!”
“看到了,謝謝!”
許歸向後面擺手,朝話中所指的方向走去。
信息學院的人顯然不咋上心,小棚子搭得歪歪扭扭,挂在上面的紅色迎新生橫幅也很敷衍,一角蜷下來,蓋住了上面的大字,下面隻有一個人,仰躺在幾個小凳子合并的“危床”上,宣傳冊蓋在臉上,感覺會随時被搖搖欲墜的棚子壓倒一樣。
許歸無意打擾别人睡覺,故而她沒作聲,輕輕将一個空閑的小凳子挪過來,書包抱在懷裡,小心翼翼落座後,神思也懶散起來。
行大不允許家長外人進校,先前校門口便有許多離别場,這些學生一個人大包小包大箱小箱綴過來,學校占地面積可不小,聽說宿舍還在更裡面,真是沒有一點人文關懷。
眼鏡仍然穩當架在腦門上,她捧腮打量四周,兩側的新聞學院和計算機院很熱鬧,一波一波人流聚在一起。
好無聊…打個哈欠吧。
……
許歸哈欠眯眼中,暼到遠處走來的一排人,像是直直朝這兒來的。
她局促在小凳子上,歪頭側視一眼仍在酣睡的身旁人,繼續保持緘默……
“卧槽!”這人從夢中驚醒,捂着胸口,看清來人,破口大罵道:“你犯什麼病!踢我床幹嘛?!”
“賤二,你在這睡?”
話畢,下巴朝抱着書包的許歸方向一比,這個…賤二也順着看過來。
“哎呦學妹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睡着了哈!”他立馬從地上爬起來,闆正坐在小桌子旁。
許歸終于看清這人,原來是個很秀氣的單眼皮男生,一側耳垂有個黑色耳釘。之前他睡覺的姿勢抱臂,胸前的衣料鼓鼓囊囊皺在一起,讓她把性别都誤會了。
她把書包放在地上,雙手摁在膝蓋,輕聲道:“沒關系。”
但這一排人似乎不準備放過他,隻顧着七嘴八舌地罵——
“我們就去個食堂,你自己說吃外賣,結果在這玩忽職守呢!咋回事啊二二?”
“二,不是就你最期待迎新生?夢裡激動呢?!”
“啧,你忘了,二這兩天補考,都要補成智障了,哪有時間睡!”
二忙着在箱子裡翻找,對這些碎嘴子不耐煩道:“滾滾滾!死之前最起碼我得睡飽吧!我要是困死了第一個死你床上!”
這句話是對最開始踹翻他闆凳的短發女生說的。
許歸老老實實縮在小闆凳上,思維有些發散:這人叫二,那對面三個人不會分别叫一、三、四吧?
“學妹,你身高方便說一下,我給你拿軍訓服。”
“179,”許歸回過神,起身站在小桌子前,“褲子能不能拿大一号?”
……
這一幕特像蘿蔔拔地而起,給人一種很恍惚的感覺。
面前的二盯着她的臉,又站直身…又彎下去:“可以。”
許歸彎起嘴角道謝,扭頭又對身後一排的一三四點頭,算是打招呼。
“外套、短袖、褲子、腰帶、鞋…還有帽子,齊了!”二把這些壘好,又揀出一個帆布袋,上面印着“行大信息學院”幾個字,“這裡面有新生手冊還有你的校園卡什麼的,拿好。”
許歸一一接過,拉開書包拉鍊準備塞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