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空間,隻是放了一張桌子,便被占據了多半空間。再往裡,便是一面素色屏風,隐約能看見帷幔與矮桌,似乎是床與梳妝台。
藍妩收回視線,忍不住看向名為連绮的女子。
從她們進入房間後,這個人就沒動彈過,宛若一尊死氣沉沉的雕塑。
她本不該去打擾她,目光卻莫名無法移開,仿佛那人身上有什麼東西正強烈吸引着她。
遲疑了會兒,藍妩還是靠了過去:“連姑娘……”
季泠月蹙起眉:“藍妩。”
“沒事,”藍妩沖她搖搖頭,又喚了一聲:“連姑娘?”
連绮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一聲不吭。
藍妩抿了抿唇,伸出手,小心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輕微的晃動後,女人的腦袋慢慢耷拉下去,身體也往前栽去,藍妩吓了一跳,連忙扶住她,這一扶,卻叫她渾身一僵。
身為鲛人,她很少能遇到體溫比自己還低的人類,但這個人,這個人,身體涼得像塊冰。
她下意識低頭,對上一張青白的臉。
片刻後,藍妩驚呼一聲,猛地松開手後退幾步。
一直盯着她的人也吓了一跳,虞山葉下意識把手擋在阿鯉身前,擡聲問:“怎麼了?!”
藍妩驚魂未定地看向連绮,那人沒了支撐,垂着腦袋,又軟綿綿歪向一邊。她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愕然道:“她死了!”
“死了?”季泠月蓦地皺起眉,上前幾步,拿手在她頸間探了下,臉色微變:“真的死了。”
虞山葉大驚失色:“藍妩,你幹什麼了,怎麼碰她一下她就死了?!”
“你胡說什麼?”藍妩反駁:“她早死了!”
“可慶禾剛才還說……”虞山葉說到一半,忽然止住話,慌張道:“我就知道她不對勁!”
季泠月轉過身,當機立斷:“我們走。”
幾個人連忙往屋外走,沒想到剛出房門,就撞到了端着茶水回來的慶禾,季泠月一驚,下意識擋在最前,藍妩怔了下,又把阿鯉塞到身後。
阿鯉從頭到尾都稀裡糊塗的,想要探頭出來,卻被虞山葉一把按了回去:“别動!”
慶禾停下腳步,疑惑地看了看嚴陣以待的三人:“怎麼出來了?”
虞山葉:“你别裝了,說吧,你是不是妖怪?”
藍妩蹙起眉,忍不住道:“妖怪也沒這麼邪乎。”
“你們在說什麼?”慶禾茫然道:“我不過去倒了幾杯茶,各位為何這般緊張?”
“你在屋裡放個死人,你說我們為何緊張?”
慶禾臉色一變:“你們碰她了?”
她忽然上前,在季泠月下意識抓住自己的劍時,匆匆從她們身邊路過,緊張地跑進房間。
幾人一愣,面面相觑,猶豫了一會兒,又一起回去,小心扒在門口往裡看。
蒼白的日光落進窗子,灑到了慶禾秀氣的眉眼上,她垂着眸,小心翼翼将連绮扶正,溫柔地整理她散亂的長發,片刻後,才擡頭看向季泠月等人,歎了一口氣:“不是說不要打擾她嗎?”
藍妩眨了下眼,心虛道:“抱歉……”
“抱歉什麼,”虞山葉打斷她:“她是個死人,你還說是你的道侶,是你先騙我們的。”
“她确實死了,但她确實是我的道侶。”慶禾平靜道:“方才,也是怕你們不舒服,才沒有如實相告。”
虞山葉不信:“既然她是你的道侶,你為何不讓她入土為安,還住在這種詭異的地方,你……你說,你是不是藤妖?”
慶禾皺起眉:“什麼藤妖?”
“你還裝,”虞山葉道:“當年在蓬萊島的地宮下,不就是你在攻擊我們嗎?”
慶禾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終于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你們對我有什麼誤會,但我已經許久沒離開過這裡了,更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怎麼可能,難道這世上,有其他人和你長得一樣嗎?”
慶禾眨了眨眼,吐出一個名字:“慶渺?”
虞山葉一默,幹笑一聲:“怎麼,你難道要說,你剛好也有個孿生姐妹?”
她點點頭:“我的妹妹,慶渺,确實和我長得一樣,但是……”
“但是什麼?”
“但是,她已經死了許久了。”慶禾垂下眸,看向安靜靠在椅子上的連绮:“她和我的道侶,死在了同一個地方。”
那是多久以前了,她已經記不清了,自從在吞天的體内住下,她就已經辨不清年月的流逝了。但她仍記得那個午後,她與子桑初趕到時,隻看見了一座被妖族屠戮殆盡的死城。
她在屍山血海中找到了自己的愛人,回過神,子桑初面色慘白地站在她身前,懷裡抱着早已失去氣息的慶渺。
死去的城鎮可以被重建,死去的人卻再不可能歸來了。
魍魉之城建起後,她将城主之位交給了家族的旁支,帶着連绮的屍體去往太虛秘境。
傳說秘境有古獸,腹中一方世界,脫離了天道輪回,不再被這世上最殘酷的法則——時間掌控。
她可以永遠活下去,與自己的愛人在一起。
在離開前,她去找了子桑初,子桑初跪在冰棺前,聽完她的話後,搖頭嗤笑一聲。
她說:“我不會和你一起的,我會找到辦法,找到辦法把她帶回來。”
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子桑初,後來,她如願找到了吞天,時間就此停駐,不管外面如何變化,滄海桑田,都與她沒關系了。
“……”
季泠月蹙起眉:“可死去的人,靈魂早已投胎轉世,你這麼做,困住的不過是自己。”
“我知道,”慶禾點點頭,眷戀地撫了撫連绮的面龐,低語道:“我也曾想過尋找她的轉世,可是,轉世的她,還是她嗎?”
她頓了一下,輕歎道:“我的連绮早就死了,再也回不來了,我知道的,我隻是,隻是舍不得罷了。”
藍妩蹙起眉:“那慶渺……”
“若按你們所說,那藤妖與我長得一模一樣,也許,她真是慶渺,子桑初真将她帶回來了。”
“這能算回來嗎?”藍妩忍不住道:“變成那般沒有神智的怪物,隻有軀殼活着,甚至連軀殼都不是人形了,與行屍走肉又有什麼區别?”
慶禾默了下,問:“你們見過子桑初嗎?”
藍妩搖頭:“那地宮裡,隻她一個活物。”
“不該這樣才對,子桑初,不會把她這樣放着不管的。”
“若是她死了呢?”
一個聲音忽然插了進來,幾人一愣,同時回頭看去。
虞山葉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幹嘛,你們都沒聽說過子桑初這個人嗎?人界的史書上寫過呀。”
藍妩:“我是鲛人,不讀人族的史書。”
季泠月:“我爹娘是獵戶,沒想過送我讀書。”
虞山葉:“……好吧。”她幹咳一聲,娓娓道來:“子桑初,是邊陲小國子桑國的最後一任國主,史書上記載,她仗着自己半步踏入仙途,為所欲為,麻木不仁,發動了一場極其慘烈的戰争,戰争過後,她被憤怒的百姓推翻,她也受了重傷,消失了蹤迹。”
“不可能,”慶禾蓦地打斷她:“子桑初不是這樣的人!”
“你不是也說了,你很久沒見過她了,她後來變成什麼樣,你又不清楚。”虞山葉嘟囔:“把自己的愛人複活成那個鬼樣子,我倒覺得挺符合她的形象。”
慶禾一怔,片刻後,澀聲問:“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虞山葉歎了一口氣,垂眸道:“七百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