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盯了她一會兒,撇了撇嘴,重新趴了下來:“我們明明是正大光明的關系,為何要躲躲藏藏?實話告訴你,我這次來除了送師傅生辰禮物,還有個目的,就是向她坦白我們的關系。”
虞山葉吃了一驚:“什麼時候?”
“明天。”
“明天是她生辰,你這,你……”她憋了半天,道:“要讓她在生辰這天吓死嗎?”
阿鯉思忖片刻:“那我後天說。”
“後天?”虞山葉愣了下:“你能在這裡待到後天?”
“是啊,我特意向族長告了假,能在這裡待半個月呢。”
虞山葉回憶起和江鸾的幾次短暫碰面,懷疑道:“她這麼好說話嗎?她不是總抓着你修煉嗎?”
“族長确實對我很嚴格,但剛巧這些日子太後娘娘從昆侖海回去探親,你知道的,每次太後回來,族長就會放下所有公務陪她,自然也沒空管我。”
說話間,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透過雨幕傳來,虞山葉和阿鯉對視一眼,翻身下床,推開門走了出去。
離撿枝院不遠的地方,正是藍妩與季泠月的住處,此時,那個熟悉的人影冒雨而出,結印念咒,将院子裡等身高的明鏡清洗一新。
阿鯉小聲問:“那是什麼?”
虞山葉搖頭:“她從半個月前就開始搗鼓這面鏡子了,不知道有什麼用處。”
過了會兒,季泠月也鑽出屋子,與藍妩一起站在鏡子旁,兩人低頭數了幾個數後,試探着在鏡子上敲了下。
铛的一聲,原本堅硬的鏡面變得似水柔軟,蕩開一圈圈漣漪,待畫面再次清晰,顯露出的卻是另一個人影。
那人站在潔白無瑕的宮殿中,有些驚訝地看向鏡外。
藍妩眉開眼笑,歡呼道:“姐姐,生辰快樂!”
樹林裡下了一場雨。
正值深秋,夢魇之森霧霭彌漫,枯樹的陰影如隐藏在霧氣中張牙舞爪的怪物,朦胧細雨落在她白紙似的臉上,将她的溫度寸寸剝離。
好冷。
她的血液已近乎流盡,手腳也逐漸失去知覺,雨幕中,有人跪在她身邊,一邊徒勞地去捂她的傷口,一邊發出細弱的哭聲。
是誰在哭?
她用最後一點力氣将臉向那人側了側,傷口再次迸出鮮血,将身下的水窪暈染成淡淡的紅色,她也終于聽清了那人絕望的嗚咽:“虞山葉……”
阿鯉。
不行,不能停在這裡。
停在這裡的話,會被蓬萊的人追上。
可惜她早已說不出完整的句子,神智潰散之時,林子裡忽然響起嘈雜的腳步聲,她隻來得及聽到一聲凄厲的哭吟,便徹底沒了意識。
“哈……”
急促的呼吸聲打破屋裡的甯靜,虞山葉驚懼地睜開眼睛,胸口劇烈起伏,後背已生了一層冷汗。
屋外雨聲依舊,淅淅瀝瀝打在門口的芭蕉葉上,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她眨了下眼,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手臂卻像是被什麼壓着似的動彈不得。
她轉過頭,對上女孩安靜的睡顔。
“……”
原來是夢啊。
過了會兒,她小心翼翼翻過身,把阿鯉摟進懷裡。
還好,事情已經過去了。
懷裡的人發出一聲模糊的呓語,熟練地往她懷裡鑽了鑽,轟隆隆的雷聲自遠方傳來,虞山葉有些恍惚地抱緊她,感覺滲進骨頭縫裡的寒意仍在,她忽然想到,會不會她早就死了,現在安甯美好的一切,不過是她瀕死時的幻想。
正在她胡思亂想之際,一隻手擡起來,輕輕摩挲着她的臉龐:“做噩夢了嗎?”
她猶豫了會兒,小聲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阿鯉。
女孩安靜地窩在她懷裡,聽完後,匪夷所思地蹙起眉:“你每天都在想什麼呢?”她握住虞山葉的手,無奈道:“又感覺冷了嗎?”
虞山葉嗯了聲,有些失落:“我明明是火靈根,不該感覺冷的。”
阿鯉輕歎道:“看來是個很可怕的噩夢。”
說着,她垂眸湊到了女人身前,輕輕吻了下她的唇角,空閑的右手則撫到她腰間,撥開亵衣滑了進去。
“嗯……”
虞山葉驚訝地抖了下,捏住她的手腕:“幹什麼?”
“你不是冷嗎?”阿鯉掀起眼睛,無辜地望着她:“我來做點能讓你熱起來的事。”
“我好像喜歡你。”
第一次聽到阿鯉表明心意時,她正蹲在屋後的菜地裡松土,聞言,不假思索道:“我也喜歡你。”
女孩一愣,驚喜道:“你喜歡我什麼?”
虞山葉茫然地擡起頭:“什麼?”
“我說,你喜歡我什麼?”
“怎麼突然問這個?”她随手擦去頭上冒出的汗水,卻留下一道灰撲撲的泥痕:“餓了嗎?今晚想吃什麼?”
阿鯉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你根本沒有認真聽我說話!”
虞山葉糊塗道:“你剛才說了什麼話?”
“你,你……”女孩氣得漲紅了臉,眼睛裡竟泛起了星星點點的淚花,她憤憤一跺腳,轉身跑了。虞山葉仍是不明所以,擡高聲音喊道:“你要是沒什麼事兒的話,就去打點水回來,把地澆了。”
小蛟龍越跑越遠,也不知聽見沒有,她無奈地歎了口氣,重又蹲下來,自言自語地嘟囔:“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生什麼氣。”
柔和的陽光流淌在地面上,飛鳥啼叫,鳴聲清脆,不久,有兩隻黑煤球般的魇獸滾了過來,詢問她能不能摘走幾顆果子,虞山葉剛要答應,就聽樹林裡傳來簌簌風聲,接着,一條纖長漂亮的白色小蛟龍飛了過來,張開嘴,噗地沖她吐出一大口水。
“……”
被兜頭淋了一身的女人緩慢眨了下眼,水珠啪嗒啪嗒往下落,她忍無可忍地攥緊拳,一字一句道:“阿——鯉——!”
阿鯉卻比她還生氣,大聲道:“我讨厭你!”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飛走了。
站在她身邊的兩隻魇獸被殃及池魚,一邊抖落身上的水珠,一邊淡定道:“求偶期的妖怪脾氣都不太穩定,習慣就好。”
虞山葉一愣:“什麼?”
魇獸納悶道:“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她喜歡你呀,”另一隻魇獸理所當然道:“我們都吃了好幾天春夢了,味道甜甜的,又有點澀。”
“……”
虞山葉震驚地張大嘴巴:“春夢?誰的春夢?阿鯉的?阿鯉和誰的春夢?”問到最後,她忽然意識到什麼,驚恐道:“你們怎麼連這種夢也吃,就不覺得害臊嗎!”
“有什麼害臊的,夢又不是真的。”魇獸安慰道:“放心,我們就是嘗嘗味道,你不用覺得害臊。”
“不是,這和我有什麼關系,這……”
她六神無主,終于意識到阿鯉說的喜歡是什麼,頓時生起了逃離了心思,可惜她們被困在這森林中,擡頭不見低頭見,她又不忍心那條還未辟谷的小蛟龍餓肚子,糾結半晌,還是走出家門去找她。
阿鯉果然坐在老地方生悶氣,不遠處水聲轟隆,瀑布飛流直下,碎珠般投在粼粼清潭中,察覺到有人靠近,她便把腦袋轉向另一邊,一副拒絕交流的模樣。
虞山葉歎了一口氣,無奈道:“我以後認真聽你說話,你現在能不能也認真聽我說話?”
沉默了好一會兒,阿鯉擡起腦袋,眼眶還紅彤彤的:“你說。”
她抿了抿唇,猶豫着挨着阿鯉坐下:“我不是反對你喜歡我……”
話未說完,女孩便委屈地瞪大眼睛,虞山葉忙道:“但是!如今隻有我們倆被困在這裡,每天睜開眼閉上眼,能見到的也隻有彼此,也許是因為這樣你才喜歡我的,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阿鯉蹙起眉:“不是。”
“怎麼不是,你還小……”
“我不小。”阿鯉固執道:“妖怪們心智和身體成長都慢,所以一兩百歲才算成年,可實際上,我們活的時間和見到的人都比你想象得要多多了。”
虞山葉啞然,愣愣看着阿鯉,女孩說完那些話,又低下頭,失落地抱緊自己的膝蓋:“虞山葉,我喜歡你,就隻是喜歡你而已,不是對比出來的,為什麼非要在見過很多人後才能說喜歡你呢?”
叮鈴,叮鈴——
雨勢逐漸減小,清脆悅耳的風鈴聲終于穿透窗子,送入溫暖如春的室内。
“啊……”
虞山葉忍不住合攏雙腿,身形纖細的女孩卻将腰肢擠了進來,爬上來咬住她的唇:“不要走神……”
她呼吸急促,怔愣地眨了下眼:“嗯?”
“你果然在走神,”阿鯉氣哼一聲,勾起尾巴在裡面轉圈,果然擠出了清晰的水聲,虞山葉嘶了一聲,下意識抓緊她的肩膀:“夠,夠了……”
“不夠。”她仍有些不滿,掌心摩挲着女人汗濕的後背,垂頭在她頸間咬了一口:“是你把我吵醒的,你還走神,好像我很差勁似的。”
虞山葉無奈道:“你不差勁。”
“那你為什麼走神?”她委屈地盯着女人豔若桃李的臉頰,手掌滑了下去:“你在想别人嗎?”
虞山葉抖了下,閉上眼,眼尾沁出淚來:“别,呃……别胡思亂想……”
“那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她喘了幾口氣,主動勾住小姑娘的後頸,壓下來輕輕吻了下:“好像被你騙了。”
阿鯉一愣:“什麼?”
“你那時告訴我,你比我想象的要活得久,也比我想象的要見過更多人,可後來我問你師傅,你師傅卻告訴我……當年她帶你上岸時,才是你第一次見到人類。”
阿鯉眨了下眼,有些心虛地移開視線,手臂卻将她抱得更緊。
“可你上岸沒多久就遇到了我,不管有意還是無意,之後也基本上隻和我待在一起,所以說,從始至終,你真正認識的親近的人,好像就隻有我一個。”她輕笑一聲,捏住阿鯉的鼻子:“還騙我說見過很多人了。”
阿鯉安靜了會兒,甕聲甕氣道:“可那時我就說了,我喜歡你,又不是對比出來的。你看,現在我已經見過很多人、經曆過很多事了,可我還是隻喜歡你。”
虞山葉彎起眼睛,溫柔地撫了撫她的臉龐:“我是該早點相信你。”
“那當然。”她拔出尾巴,咬了咬唇,扭扭捏捏道:“不喜歡的話,才不會每天晚上夢到你呢。”
這本該是句甜蜜的情話,虞山葉卻聽得一愣,莫名想起當年魇獸說的話。
啊……當時應該問問的,在阿鯉最開始的夢裡,她是在上面還是下面。
忽然,身上的小蛟龍發出一聲失望的控訴:“你又走神!”
虞山葉一驚:“不是,我沒有……”
“你就有!”她氣得臉蛋泛紅,嗷嗚一口咬到女人肩膀上:“你讨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