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七回了墨室,心無挂礙地蹬腿一躺,睡得天昏地暗。
王府管庫房的老仆接到個清單,說是王爺親自囑咐過的,居然是送到墨室。緊趕慢趕地湊齊了東西,往那散發黴味的屋裡送。床榻、桌椅、衣櫥、臉盆架、浴桶,兩套王府小厮的衣物,居然還有個小恭桶。搬運東西的哐哐巨響愣是沒把四仰八叉倒在中央呼呼大睡那小哥吵醒,王府上下仆役們對他的第一條評價是——睡得跟死豬一樣。
桃七飽睡一天醒來,樂滋滋地清點了物品後,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小恭桶踹了出去。
——讓他這把懶骨頭日日倒夜香?那可不能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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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桃七拿着四五根串了烤魚的竹簽兒,打算好好逛逛府裡,剛出了内院,來到三個刺客大變身的小花園,便見到看王府大門的小厮走在前頭,領着一位女子進了王府。
那女子一身雪白的衣裙,渾身裹得嚴嚴實實,但就是能看出仙肌玉骨,體态婀娜。面覆白紗,頗具朦胧幻美,教人忍不住想要一睹妙顔,又不敢靠近一親芳澤,怕唐突了人。
那女子邁着輕盈的步伐,走過桃七身邊時,還微微對他點了點頭,随身飄過一陣沁人心脾的清芬。
女子身後還跟着一位背琴袋的女随從。三人在内院門口停了下來。那仙人一般的女子對領路的小厮說,“就送到這裡吧,我已來過多遍,王府内的路早已認得了。”
“哎,那請姑娘移步。”小厮笑呵呵地打開了門,目送她和女随從進入。
“此女隻因天上有……”桃七緩緩搖頭。
“人間能得幾回逢呐……”小厮遙望府内,淺淺感慨。
桃七又緩緩點頭,表示贊同。
小厮回頭:“你是前兩日王爺從舉輝堂買回來的那個?”
“不才正是在下。”桃七問,“這仙人一般的女子,是何方神聖?”
“沒見過世面了吧,那是醉花陰的花魁,餘昭惟。”小厮是王府大門口專門遞送名帖、接引貴客的,見識的人自然多。
醉花陰從前桃七隻聞其名,裡頭的女子亦不是他能見到的,桃七驚得瞪大了眼珠子:“我聽說過醉花陰,可那不是青樓嗎?”
“餘姑娘賣藝不賣身!連藝名都沒取過,還是用的本名呢。”
“那又如何?”
“青樓女子,為避免被熟人認出,多使用藝名,且藝名具是花枝招展的。餘姑娘竟然勇于延續本名,說明她行事磊磊光明,不懼人評頭論足。”
桃七切了聲:“賣藝不賣身,說是這麼說,其實就是擡價,滿足一些達官貴人的某種情懷,讓鸨母龜公賣個好價錢罷了。”
“你懂個屁!”小厮竟不惜與人相争,維護起餘昭惟來,“餘姑娘靠的是一手琴藝,得王爺賞識,才得以時常入府為王爺單獨彈奏。若是那腌臜之人,王府的門檻都踏不進來!”
桃七心道你眼前就站着一個腌臜得不得了的人,你們王爺的品味不過如此。
小厮與他話不投機,回府門繼續當值去了。
桃七啃着魚,又晃晃悠悠回到了内院。
宋無忌給了他兩日在王府行走的權限,是以親衛見到他靠近,并未阻止。
屋内傳出泠泠琴聲,時而化為悠邈仙音,如淙淙溪流拂過山澗,時而如殺氣狂濤,铿锵沸騰。
屋内的演奏開始了,隻有那宋無忌和花魁兩人。房門外,花魁的貼身侍女提着琴袋,規規矩矩站樁。
桃七觀那侍女相貌,雖遠不比花魁,卻也有三分清麗動人。
琴音不斷,院子裡一派秋意深深。
桃七擺了個小杌子,一屁股坐下去。邊吃邊欣賞琴曲。小杌是他昨晚睡不着砍了幾支竹子做的,裡頭暗藏樞紐,折疊幾下,就能變成笏闆大小,往腰間一塞,随身攜帶。拿出來展開即可随地大小坐。他是成了精的千年懶骨頭,能坐着絕對不站着。
桃七坐了沒一會兒,又起身,慢悠悠向琴音傳出的地方晃蕩過去,嘴裡嚼着土腥味的小腌魚,随時随地吐刺兒。魚是他從府内小池塘裡撈出來的,調料隻有鹽,取自下人們淨牙時用的鹽水,檢點落葉枯枝烤了就吃起來了。
“小娘子,來一條?”桃七來到那使女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人家,笑得别提多猥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