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
懷裡的風岚久久沒有出聲,仿佛仍陷在阿舞的記憶裡無法自拔。鲸脂燭的蒼藍幽光在她臉上映出深淺交錯的光影,她眼中亦有焰心螢火似的倒影,恍惚望去,竟有些許悲天憫人的感傷。
風岚這次被拖進幻覺失去意識的時間比上次要長,大約是有過經驗,鼬并沒有像第一次那般方寸大亂;相反,他的憤怒更勝于擔憂:每次共情之後,風岚的精神狀态都肉眼可見地消沉,即使她的堅韌與頑強恰如其分地掩蓋住了幻境中帶出的負面情緒,可那些異常終究瞞不過心細如發的鼬。
他憤怒着自己的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風岚一點一點地被别人的痛苦悲傷掌控。
而風岚似乎并不太在意自己的狀态。事實上,她更慶幸自己那不可名狀的特殊性,讓她得以以「共情」這種方式,從徘徊在這無人問津的廢墟裡的殘留執念中,窺知那一場悲劇的始末。
她偎依在鼬的臂彎中,仿佛躲進了最安逸的避風港,在飄搖的風雨中巋然不動如山,溫暖而舒心。她低着頭,看着懷裡抱着的帶帶子,或者說,阿舞。鬼娃娃已褪去了如自衛的刺猬般猙獰的表情,回複了市松人形最初可喜的笑臉,隻是她的眼角卻不停地流下淚來。
她隻能笑着哭泣着,連悲傷的表情也是奢求。
“阿舞的父親沒有騙人,他的确是想救阿舞。”風岚垂着眼低頭看着阿舞,慢慢地幫她擦掉了眼淚,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娓娓道來,“那是一種秘術,能把死者的亡魂從彼世召回人世,再附着在準備好的載體上,這樣的載體叫做「器」。和靈魂适配性最高、最理想的「器」自然是死者生前的身體。”
她的目光有些失神,頓了頓才道:“可是屍體跟活人畢竟不同:僵化與腐壞,便是兩大緻命的缺陷。因此,經過特殊處理的人傀儡,便成了這個秘術成功的關竅。”
“所以,去世的阿舞才被父親制作成了傀儡。”鼬了然,接着風岚的話繼續說下去,“而她的母親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以為丈夫單純地喪心病狂,用女兒屍體來完成他對極緻藝術的追求,對不對?”
風岚點了點頭,思索片刻後又搖了搖頭,斟酌道:“是,也不是……”
也許良子夫人冥冥中也察覺到事情另有隐情,可是,那又如何呢?長期以來被丈夫冷落與忽視所累積的不滿與怨恨,随着女兒的去世而徹底爆發,擊潰她的理智,任由情緒信馬由缰、走向極端。她不想問、也不想聽丈夫的任何解釋,隻固執地堅信着自己臆想中的一切。從而用最愚昧慘烈的手段,不分敵我地報複着一切,發洩着自己的怨忿。
鼬微微咀嚼,亦懂了風岚的未盡之言。他沒有再深究,隻問道:“之後呢?我猜測,複活阿舞的秘術應該是失敗了吧?所以,這座宅子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阿舞才會以這種方式留存于世上。”
風岚沉默着,思緒回溯。
……
古老的底下圓形祭壇上刻滿了不知名的咒紋,從石質平台的底部開始向上蜿蜒,交織彙聚又分道揚镳,此呼彼應形成複雜漸變的神秘圖樣,一眼望去若被瘋長的野藤纏生縛束,無端産生扼喉般窒息的蒼涼與荒蕪。十二支鲸脂燭繞台而置,幽藍的光交相輝映,炫然明亮驅散了其本色的陰森,糅合成如月白色的淺淡靛藍,清輝皎皎,顧影成雲。
市松人形被放置在了祭壇的一側,從她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全景。風岚聽到了古老的唱誦聲,每個字符與音節皆似曾相識,連接組合一起又不知所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