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實在有些大逆不道,更何況霍明阮是皇室宗親,萬不該當着她面說。
但說的人忘了顧忌,聽的人也沒有在意。
霍明阮隻是訝然地掃了江奉一眼,他黑眸沉如月,透着些許她沒見過的冷淡涼薄,宛如一把锃亮的刀鋒,将一切暗黑都挑得清明。
她知道他說得不錯,尤其是想到過不了多久這京城裡的安平就會被打破,但又不想承認他說的對,她微微哼了聲,像是自說自話:“總會有辦法的。”
說完索性轉了頭繼續望窗外。
江奉本來想回答,但看她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于是也閉了嘴。
馬車走到無人的巷道,外面也安靜下來。
霍明阮想起白日在正清門見的那人,才咳了一聲,打破平靜:“今日白天我進宮時路過了正清門,瞧見一大臣跪在門外,江公子你今日去了殿前,知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江奉說:“那是司天台少監柴會信柴大人。”
柴會信?霍明阮想了想,她前世聽過柴家,但對柴會信并未有多少印象。司天台的官員主管天文曆法,“他犯了什麼罪?”
江奉漆眸微冷,看向窗外兩旁的院牆:“南方幾處州縣幹旱,饑荒越來越嚴重,流民增多,甚至有不少人湧到了京城近郊,今日殿前,柴大人請求皇上下罪己诏——”
霍明阮訝然:“罪己诏?”
江奉嗯了聲,微微收回視線看向車内,黑眸細看一絲自嘲般的諷:“那些個司天台的大臣認為多地不降雨,與陛下有關。陛下若是下了罪己诏,上天之怒得到了平息,就會施雨。”
霍明阮道:“原來如此。”竟然當殿讓皇上下罪己诏,怪不得白日她見到皇帝舅舅的時候他不開心。
“那那柴大人後來如何了?”
江奉:“聖顔觸怒,在正清門外跪了一天,不過皇上念在柴大人年事已高,隻是暫時撤了他的職,并未過多的追究。”
霍明阮想起雨中的那抹年邁的身影,雖說這個柴大人的方法極端了些,但說到底也算是憂民。
“可我記得皇上年底剛撥了十萬兩銀兩到各州縣,災情怎麼會變嚴重?”
她去年從安縣回去青州,後來許阜不許她再去涉足災荒一事,但她也聽爹爹說起過,災荒分明得到了控制。
江奉看向霍明阮,見她神情滿含關心,默了一會,他道:“同郡主講個故事吧。”
“傳說前朝有一位擅長養信鴿的王爺,一日讓信鴿帶了很重要的東西去給他的兒子,但那信鴿卻沒再回來。原來風将信鴿帶的包裹吹落,信鴿發現裡面是粟米,沒忍住本性,在路上便偷吃了幹淨。”
霍明阮詫異看向江奉,少年也轉眸與她對視。
“你的意思,有人貪污了那些銀兩?!”
江奉抿了唇,神情溫淡:“我沒有這個意思,郡主隻當聽個故事。至于現實世界裡的那些事情,郡主用不着憂心,會有該操心的人去處理。”
霍明阮瞧着他,不知為何再一次覺得他說話的方式有些熟悉,讓她無端又想起了先前在青州見過的姜朔。
不過都是年輕人,相似也有可能。
她便沒在意,道:“我雖不是朝堂的官員,但也食君俸祿。若是真出了什麼事,旁人就算沒有責任,也會受到影響。何況十萬兩赈災銀,若是被人貪污,那可是抄家滅門的大罪!不能掩而不查。”
江奉黑眸掩于睫毛陰影中:“方才臣也說了,不過是個故事。”
霍明阮臉上劃過幾絲懷疑:“若是沒有就算了。若是有......江公子你是狀元郎,你也應當關心關心社稷。我不怕麻煩,你讀書多,能否告訴我,有沒有什麼忙我能幫得上?”
江奉聞言,黑眸再動了動。
她眉頭微低,巴掌臉的小臉側過來望向他,一半被照亮,另一半籠在陰影中。
眼如黑葡萄仁,眸子裡滿是認真,睫毛宛如蝶翅扇了扇,又加了句:“你學問做得好,人肯定也聰明,或許能有法子?”
江奉被她期盼地望着,隻覺得胸膛裡某處也仿佛被她顫動的睫毛輕掃着,生出異樣。
前世之所以喜歡她,源于十六歲那年她的出手相助,當然他承認也因為她閉月羞花的容貌。
本就情窦初開容易看上眼的年齡,隻是那樣的短暫的相處便深深刻在心底,在後續一次次的偶遇裡發酵加深。
但說起來,他對她的了解,其實并不算特别多。
在他的印象中,她是枝頭的新雪,是鳳鳥口中的寶珠,金枝玉葉、無憂無慮,也是那種天真爛漫和善良俏皮吸引了他。
但重生以來短短一年裡和她的幾次接觸,他卻忽然發現她和印象中不太一樣。
像是原本無法觸及缥缈朦胧的美人圖被一點點勾勒出血肉,更加清晰、真實。
也是,若她真是他以為心思明朗單純但什麼都不想的閨中女兒,前世又怎麼會在最後藏了匕首去刺殺杜成西?
江奉黑眸裡映着窗外的燈火,就這麼定定同她對視。
不過就算她關心,這件事也超出了她的能力範圍。他更不會允許前世的事再重蹈覆轍。
好一會,他開口,語氣裡多了幾分客套意味:“郡主有這番心意是好的。隻是朝堂之事複雜詭谲,人心又多險惡。一着不慎,說不定會把自己也搭進去。”
他微移開眸,顯出一分疏淡,“牽一發而動全身,這件事不是單一誰就能輕易處理,即便是郡主。郡主還是保護好自己更重要。”
霍明阮明白他這樣說大概是不想被牽涉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