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藤氏。”
夏油傑朝中年婦人小幅度地垂下了脖子,當作打招呼。
既然已經來不及離開了。那說點什麼才是符合禮貌的舉動。
他與齊藤氏第一次見面,說起來,還是在高專第一年的冬季長假期間。
高專一年級的秋天,他的至交好友邀請他放假以後抽個時間來自己老家參觀。美其名約“就來見見這個世界上最讨人厭的宅子吧傑!順便跟我一起氣一氣老橘子們怎麼樣啊?”
最終,被煩到受不了夏油傑于是答應了。也因為如此,那一年的冬假,夏油傑認識了至交好友在五條分家内部唯一真心喜歡的親人。
──齊藤氏。
她甚至沒有被賜予‘五條’這個姓氏。她隻是那個人名義上的保母。然而對那個人來說,想必齊藤氏是最接近母親或者姐姐一般的存在。
齊藤氏不會拿那個人當天才看。雖然咒術能力不怎麼樣,但每一次,那個人做錯事或說錯話的時候,齊藤氏會很自然的擺出長輩教訓晚輩的模樣,敲那個人的額頭或揪那個人的耳朵。
她聽見那個人提起學校生活、談起任務過程中發生的趣事……嘴邊每一次都會挂上一抹很淺很淺的微笑。
那已經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現在,夏油傑站在通往墓園的台階底下。她站在階梯上方。
“您好。許久未見了。”
夏油傑抿了抿嘴唇,又補上了一句。
原本的計畫裡,他根本不打算讓她看見自己的。
十二年來,夏油傑總是會刻意控制時間。他每一年不是來墓園來得很早就是來得時間很晚。而每一次忌日過來,也絕不會待着超過半個鐘頭。
這麼做,就是避免碰見不适合碰見的人,比如現在,讓齊藤氏看見了自己,也隻是徒增尴尬。
雖然齊藤氏不再年輕的臉龐上看不出一絲情緒。
她的左手提着小小的使用過的水桶。右手拎着一個布包。明顯是已經掃墓完畢的模樣。
一句話也沒有說。齊藤氏輕輕地沖夏油傑點了點頭,很快與他錯身而過。
“……你為什麼還有臉出現在這裡呢?”
這是夏油傑與齊藤氏于十二年前第二次見面時,齊藤氏開口對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夏油傑事後猜測,齊藤氏之所以會這麼說,恐怕是因為已經無法再忍耐下去了。
畢竟在五條分家大宅的正門口、在前往大和室的無數回廊上,齊藤氏好巧不巧,被家主安排了要替客人介紹與帶位。
而所謂的客人,正是來自高專的包括夏油傑在内的一群學生。
在整整二十分鐘的領路過程中,她總是刻意回避直視夏油傑的視線。就算要跟高專前來的其他學生說一些喪禮的須知事項,她也隻會看向别人的眼睛。即将散夥之際,齊藤氏想必是一點也忍耐不下來了,才會沖着夏油傑脫口而出心中所想的話:你為什麼還有臉出現在這裡呢?
夏油傑沒有來得及回應。
因為他左邊的灰原雄一點也不符合往日溫和敦厚的性格,率先沖了出來,陷入暴怒。
“這位大嬸!妳在對夏油前輩說什麼?!妳到底知不知道──”
“灰原!”
七海建人一個熊抱,把灰原雄往門外拉。夏油傑也上前幫了把手。
他們将氣得失去理智的高專同侪拖離這間本來安靜的一根針落到榻榻米上都能聽得很清楚,因此所有人都放下了手邊的工作正在瞪着他們看的大和室。
站在最後方的家入硝子趕緊朝和室内九十度鞠躬道歉。她說不好意思打擾你們準備流程。這之後才急忙跟上了自己的同學。
“夏油前輩!七海!放開我──”
“沒關系的!”
在一處無人的庭園山水布景旁邊,夏油傑松開了對學弟的箝制,控制了自己的音量。
“她不能責怪體制,也無法指責上面的高層人士。”
他的語氣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冷靜。
“這是她所生所長的地方施加在她身上的理念與教育。責怪單一的個體對她來說容易得多。她隻是太痛苦了。我沒──我并沒有受到任何實際上的損害。事實上,她會這樣質問我,隻代表了她不會事後報複。不然所有人都會知道是她幹的。而且就算她試圖遷怒報複,我難道會沒有辦法應付的過來嗎?灰原,所以沒關──”
“哪裡沒關系了!”
灰原雄嘶吼出聲。
他平常本是一個很有禮貌的人。此刻卻一點也容不得夏油傑把嘴裡那一句話說完。
“哪裡沒關系了!”
像是無法自控的想要求救。渾身發抖的灰原雄猛然偏頭,看了看夏油傑身後面色蒼白而不發一語的七海建人,又轉動脖子,看向不遠處隻是凝視着地面上草皮而默不作聲的家入硝子。
“……哪裡沒關系了?”
于是得不到回應的灰原雄又讷讷地站在原地,問了好多次。
他的目光終究是回到了臉色依舊鎮靜平穩的夏油傑身上。
語氣哽咽起來。
“……為什麼、這怎麼會是沒有關系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