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的屍體不見了。
京都高專與東京高專舉行交流會的前一天。五條悟出差時繞了趟遠路。
回到了去年平安夜造訪過的地點。一片能夠眺望海景的小山丘上,土壤表面覆蓋着日本境内常見的雜草,尖銳灌木叢環伺攀附。
人類死亡後自溶與腐敗等化學反應所殘留下來的迹象,六眼一絲一毫也沒看見。
漫不經心地用咒力将地表翻開幾米的深度,五條悟想,這裡,就連一塊骨頭或一根頭發也沒留下。也就是說,傑的屍體,恐怕在肉身表面開始腐爛前,就被某人給偷走了吧?
有點意思。
有人偷走了傑的屍體想要搞鬼。對方的目的無非就兩大類:想要誣陷‘五條悟’為百鬼夜行事件的共謀;不然就是想通過‘夏油傑’的遺骸來研究或利用咒靈操術的術式。
當然了,對方打算一箭雙雕、兩者并行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無論如何,人死不能複生。
屍塊或遺骨,不過是有機物與無機物的集合體。
傑的屍體被人偷走了。五條悟發現這個事實,倒沒産生什麼憤怒的情緒。
不如說,他沒什麼立場去産生憤怒的情緒。雖然利用傑屍體的事,被其他人捷足先登,這确實挺讓他不爽的。可是五條悟這個人呢,壓根沒有資格去指責竊盜傑屍體的家夥……,誰讓他與對方半斤八兩?
都是為了滿足個人的私欲、才會刨開一個死人的墳。
五條悟跟竊盜夏油傑屍體的人,本質上是一樣的。雙方都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想要使用一個死人的遺體。五條悟隻是下手慢了一點罷了。
──為了像保住乙骨憂太與虎杖悠仁性命那樣,再從高層手裡,擔保下第三個人。
五條悟需要有證據來證明‘詛咒師夏油傑’确實死在了2017年的平安夜。雖然夜蛾正道、七海建人或家入硝子全部不曾開口提及挖掘墳墓的話題。但他們也心知肚明:29歲的‘夏油傑’一點也沒有把握能回歸原本的世界。
非自願地離開了家鄉。也許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回去了。
一個活生生的人穿越世界線這種事,本來就不是吃飯啊、喝水啊、上床睡覺啊,那麼簡單。
假設回不去原本的世界了,夏油傑也許會願意在這邊的高專,繼續擔任一名教師吧?雖然可能一生也忘不了自己曾在另一個世界裡背負過的責任……,但至少,他有機會,會想要相安無事的留在這裡吧?如果有夏油傑的幫助,五條悟想要改革咒術界的夢想,也會變得更容易吧?
問題在于、本該埋在地下的、某人的屍體不見了。
問題在于、足以證實兩個‘傑’是不同的個體的東西不見了。
問題在于、這樣下去,無論是七海建人、家入硝子、夜蛾正道還是伊地知潔高……每一個與‘夏油傑’有所牽扯的人、每一個願意相信‘夏油傑’不是夏油傑的人……,很快地,恐怕都要為此付出代價──
畢竟。
最、大、的、問、題、在、于──
某個死掉的家夥,做過太多、太多、太荒唐的事。
……
“說實話呢、傑你,目前的處境非常不樂觀哦?”
“很抱歉!我們應該早一點告訴你的!這個世界的你,腦回路偶爾會不太正常!所以十一年前,我們高專三年級的時候,他就轉職幹詛咒師去啦!”
“就算我跟七海、硝子、伊地知,四個人全摘幹淨了,但是夜蛾校長呢,如果不盡快找到辦法,證明你跟傑不是同一個人,他肯定會因為這幾天将你留在高專,直接被冠上‘窩藏特級咒術師’的罪名,被判處死刑哦!”
“啊啊、你讓我舉幾個例子,說一說那個瘋子到底做過啥事情?我想想……”
“去年平安夜,在市區放出上千隻咒靈襲擊人?腦袋一熱,把父母人間蒸發了?有天心情不好,于是拿深山裡某個不知名的村莊上演無人生還的大屠殺?利用一整條街的人當人質,讓追捕你的咒術師不得輕舉妄動?捏着高專學生的性命,威脅學校的教職員?哈啊……例子太多,一時講不完!”
……
這些事情、一旦說出口,就可能産生無法挽回的後果。
但是,這些事情,遲早,有誰,必須對‘夏油傑’說清楚。
雖然初次見面的第一天,五條悟就看明白了:來自平行世界的夏油傑,是絕對不會動手傷害高專的教師或學生的。
也是同一天晚上,七海建人問他:“你真認為這位‘夏油傑’不會站在高專的對立面嗎?”
五條悟直接了當的反駁了一句“當然不會”。
然而那個問題、最真實的回答是──“我不知道”。
就連五條悟也不知道夏油傑會不會站在高專的對立面。他相信他不會傷害高專的師生。然而‘不會造成實質的傷害’與‘不會站在相對的立場’這兩者聽起來很類似,實際上則是大相徑庭的東西。
遇見‘夏油傑’以前,五條悟也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曆──
他竟能如此簡單的看透一個陌生人。
他能輕易解讀夏油傑的情緒變化──不自在時,眉頭擰起的弧線;掩飾某些東西時,顴骨附近肌肉細微的抽動;口吐違心言論時,眼角流露出的刻意控制過的平靜。
與此同時,他卻完全摸不清楚夏油傑的情緒反應背後,建立着一套怎樣的價值觀與心理機制。
──他不确定他會為了什麼勃然大怒;他不清楚他的底線何在;他沒辦法想象他度過了怎樣的一段歲月;他沒辦法描繪出他心中對于社會所懷抱的期許──他不知道他會不會為了某個邏輯根本狗屁不通的目标,執迷不悟地奉獻出一輩子的熱誠。
他看不透他夢想的輪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