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建人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
遠遠未到上班時間。天色甚至還是黑的。七海建人躺在一張商務旅館的單人床上。他被吵醒時,牆壁上的鐘,時針指着阿拉伯數字3,分針指着刻度7。換句話說,現在時間是早上3點7分,而他手機螢幕上顯示着‘五條悟’三個大字?
客觀評估兩秒鐘,七海建人克制住惱火,食指按下通話按鈕開始對話。
然後五條悟的聲音任命他為夏油傑的今日司機。
很好。
非常好。
五條悟這個人一點也不值得尊重。
倒不是七海建人沒聽夜蛾正道說明夏油傑昨天叛逃與竊盜特級咒物的狀況是個誤會。
可罪名成立與否,無助于解釋夏油傑昨天下午砸爛手機的原因。七海建人不愚蠢。他得知有個咒術師意圖隐匿行蹤,試問對方究竟是打算做慈善事業?還是罔顧法紀的機率高一些?
七海建人有判斷能力。
然而不管心中得出何種結論,11年前他無法站在道德高地指責自己的學長,11年後的今天,他同樣不打算因為一部手機被摔壞就劈頭大罵‘夏油先生’罪不容誅。
多餘的問題留給五條先生操心吧。
七海建人大半夜拎着智能手機做了做排除法:夜蛾正道忙于處理交流會後續問題;家入硝子必須留守高專;伊地知潔高如今對夏油先生的敬畏,恐怕已經上升到了沒辦法心平氣和與對方乘坐一輛車的地步。
綜上所述,七海建人接受了五條先生的司機提議。
搭新幹線回歸東京市區,租車載夏油傑一程。這并不是什麼困難的事。這隻是普通的社畜日程表而已。七海建人開啟車上新聞頻道。他過于疲倦了。需要聽點什麼提提神,但是沒有氣力與乘客談天說地。他也無意探詢夏油先生臉上的那一塊邊緣泛黃的瘀血出現的理由──他知道的事實越多,等同于需負擔的社會責任越多。敬謝不敏。
幸好副駕駛座上的夏油先生沒有跟駕駛搭建心靈橋梁的企圖。
夏油先生不怎麼說話。全程望向窗外看風景而已。
出于一種不足為外人道的直覺,七海建人懷疑五條先生刻意制造了麻煩扔給夏油先生分心。這類鳥事那類鳥人完全幹得出來。隻要五條先生願意,任何鳥事都可以無中生有。那個男人有本事将麻煩搓得猥瑣又惹人生厭再塞進别人手裡。
兩小時時間過去。車子駛到GPS指定的位置,停下了。
距離約定的會面尚早,七海建人考慮在駕駛座上休息。恍恍惚惚之間,他意識不太清晰,某一段此前不曾如此具象化凝結成語言的東西,盤據在舌根底下,蠢蠢欲動。七海建人握緊方向盤。他不認為自己應該向認識不到兩個星期的人問出這麼唐突的問題、因為──
“冒昧請教,夏油先生您來到這邊的世界以前,灰原在那邊過得如何?”
這個問題沒有意義。因為灰原死了。可如今灰原的事,隻剩下七海建人這種家夥會去問了。
好巧不巧,夏油傑同時扭開門把,準備下車。
“灰原他很好。那邊的你也很好。”
車門關閉前,夏油傑轉身告訴他:“你們很強。即使沒有我,你們也不會有問題的。”
然後車門關上了。
……
夏油傑下了車。
身處樹木環繞之地。這裡是奧多摩町──東京都最西端也是最北端的地方。奧多摩町與市區僅僅相隔兩小時車程。都立自然公園也有着‘山之故鄉村’的美稱。可實際上,這裡不過是勞動人口嚴重外流、觀光客以登山客為主的邊陲地帶。
暫時留下少許殘穢也無傷大雅。
這個世界與夏油傑熟知的世界不同。因為活下來成為‘最強’的人是五條悟。多數咒術師不太在意四級以下咒靈的形迹。公家單位的偵測系統,也沒有設定針對‘低等靈體的行動’做出預警。
欲使敵人憚記、不是非得具備無可匹敵的力量。
夏油傑清楚什麼時候要将什麼目标放在第一位。24歲那年他降服了花禦與漏瑚,于是提高自身力量上限、捕獲高質量的詛咒,不再是他的第一要務。
花費多年實驗咒靈間的契合度。搜集窺視、竊聽、跟蹤的咒靈。确保不同的術式同時作用也不會互相幹擾。對比共享視覺、擴展聽覺、辨識咒力殘餘的術式。最終,他除了咒靈操術招式繁多的優點,反而在某些圈子以諜報能力聞名。
夏油傑下了車。
當着七海建人的面,放出了大量的低等靈體。
鋪天蓋地,未能觸發偵測系統的渺小存在,片刻間,向四面八方竄去。
奧多摩町山區風勁不小。
本就微弱的殘穢,很快會消散。
因為視覺共享的緣故,夏油傑背對着車,也可以通過樹梢上的眼睛‘看見’七海建人的表情──那不是‘我是個專業人士所以我會保持客觀’的表情,那是‘我的意見有可能讓狀況變得更複雜所以我什麼也不會說’的面無表情。
──糟糕。
夏油傑有些抱歉。增加七海的壓力不是他的本意。
昨天晚上他與五條悟達成了共識。
夏油傑也有在反省了──雖然他的行為不像,但他确實有在反省。平行世界夜蛾校長早就因為類似的狀況問過他:“傑?你告訴我,你每次情緒上頭就将暴力視為解決問題的手段,這樣怎麼當老師?”至于硝子的諷刺更加不留情面:“夏油,你知道嗎?有時候我懷疑你有間歇性暴怒症。病理上的解釋是你一旦被激怒,便沒辦法理性評估暴力行為衍生的後果。再講得通俗易懂一些?你有時候跟一個得不到玩具便會咬人的小鬼沒有區别──你能不能少給我制造傷患?”
……
言歸正傳。
夏油傑終于得知:2017年12月24日,這個世界發生過一樁名為‘百鬼夜行’的事件。無數詛咒在京都與東京街頭橫行。主謀‘夏油傑’于當日伏誅。下葬後遺體遭竊。無從判斷竊盜者是誰、竊盜所謀何事。
五條悟近日忙得不可開交。
兩面宿傩道成肉身,分散各地的手指不再處于封印狀态。咒力共振導緻日本境内咒靈大活躍。咒術界最強實在沒有什麼空餘時間去追蹤屍首的下落。
昨天晚上。
家入硝子治療好夏油傑不久,便收拾私人物品,下班回家睡覺。
“我的世界事情我說了算!你來不及反悔哦?”
五條悟兩隻手環抱在反坐的椅背上方橫杆,坐在夏油傑病床旁邊,咧嘴笑,“明天你要與我可愛的一二年級學生見面,就這樣決定啦!傑!”
“──我們必須盡快告知更多可信的人白霧狀咒靈的情報!”
五條悟實事求是地說:“要是哪天學生不小心闖進白霧咒靈生得領域,這豈不是Game Over?要把穿越世界線的人找回來,就連偉大的Great Teacher Gojo也辦不到!”
“傑使用的術式很有趣!”
“第一天我就看見了,你搜集咒靈是優先考慮偵察能力吧?”
他話鋒一轉,“這是很棒的方向!我是說你找到回家的方法前,幹脆讓我雇用你怎麼樣?我給你高于行情十倍的價格!揪出那些詛咒師……還有那個屍體小偷!很劃算的!”
“火山頭、樹枝包子,再加上七海提過的臉上有補丁的咒靈?襲擊了高專,不能再放着不管,傑也是這麼想的吧?我可以給你兩個月時間,或三個月?”
“半年以上沒得商量哦?要盡快拿出成果!我不想等太久,你也沒有那麼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