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像前的女子高髻梳得烏黑油亮,不飾金玉,一襲帷幕穿頂而過,遮蓋住整個單薄身軀。淺綠外裳與鵝黃裡裙隔着一層薄紗随叩拜動作若隐若現,如迷蝶撲霧,青鳥穿雲。
美人美景,婉聲輕揚,似乎連神像也為之動容。
長雲悄聲道:“這位舒夫人,看着柔弱,風吹就倒的,為了讓真人看到自己求子的誠心,放着馬車不坐,硬生生從山下走了九百九十九級石階上山來。真是其心可鑒。”
長垣沒接茬,淡淡笑了笑。
“你怎麼不說話?”長雲道。
長垣正要開口,忽見方才那女子笑意盈盈地走了過來,“二位道長,我要說的話都說完了,還煩請二位替我多多在真人面前祈禱。”
長雲微微俯身,客氣道,“那是自然。娘子一片誠心,定能感動真人。”
他看了看外面連綿的雨,“外面雨勢尚大,山路難行,娘子不再逛一會再回去麼?”
宋璋笑着搖頭,“不了,家中還有要事待我處理,二位道長,留步。”
宋璋剛跨出門檻,預備撐傘,忽而手上動作一頓。男子撐着紙傘,一襲青衣快步朝她走了過來。
宋璋驚喜道,“玄禮!你怎麼來了?”
舒玄禮走到檐下,對長雲長垣微微颔首示意,繼而牽住了宋璋的手,“今日下學早,聽說你獨自來了青雲觀,所以順道來接你。”
“順什麼路,學堂往家向東,青雲山在南邊……”她嗔道。
“想你了。”
“小聲點……”
兩人窸窸窣窣的聲音随着一白一青兩個背影離去,長雲啧啧歎道,“郎才女貌,一對璧人呐。”
“唉,你怎麼又不說話?”
長雲撞了撞長垣手臂,他回過神來,将抹布扔進腳邊水桶搓了兩把,拎着桶推開了背對着香客的後門。污水流入低窪之中,青光瞬時湧進殿堂,照在巨大的神像前。
長垣回過身微微擡頭,“人心難測,人不可鑒,鏡不可鑒,唯......上蒼可鑒——”
長垣拎着空桶往住處走去,長雲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什麼跟什麼呀,驢唇不對馬嘴!”
舒玄禮因方才走得急,肩上鞋面上都落了雨水,宋璋眼見便用手去拂拭。
舒玄禮抓住了她的手,一握,冰涼的。
“别擦了,馬車就在那邊等着呢,快上車去。”
車裡早就備好了炭爐熏香,脫去潮濕的外衣,熱氣一沖,頓覺一個激靈。
舒玄禮看熟練地給她沏了茶,又去脫她鞋襪。一上手,便覺一片濕冷。
他皺了皺眉,“坐車上去就是,你身體本就弱,何必親自爬上那多高的石階。”
宋璋擡眼看他,拉了拉他的手,“不假他力,方顯赤誠,真人才會賜我們一個健康的孩子啊。”
看着妻子低垂的眉目,舒玄禮心中生出無限憐惜。
他與妻子成婚三年,她溫柔娴靜,對他體貼周到,對母親孝順容忍,對下人寬和慈悲。從來不因他讀書求學陪伴過少心生不滿,也不因母親塞進來的通房妾室争風吃醋。
舒玄禮道,“有沒有孩子有什麼重要的,隻要我們在一起,攜手白頭,這輩子也足夠了。”
“真的?”她找了個舒适的位置,窩在他懷裡。
舒玄禮一下一下撫摸着懷中人的烏發,溫聲道,“我何時騙過阿璋?”
“若玄郎騙我……”
舒玄禮含笑聽着,“天打五雷轟?”
“少胡說!”懷中人嗔怒,她想了想,指尖環上了身前人的衣帶,一圈一圈繞緊。
“若騙我,我就将玄郎變作我的衣帶,時時刻刻綁在身邊,藏在袖中,哪兒也不許你去……”
舒玄禮笑着她的孩子氣,宋璋卻摸着懷中斷裂的镯子,微微笑了笑。
她不舍得毀壞她的東西。
但屬于她的,誰也别想從她這裡搶走。